第1章 暴雨里跑出人命来
暴雨砸在头盔面罩上,像有人拿石子儿往李小刀脑门上扔。
他弓着背伏在电动车把上,雨披下摆被风掀得猎猎作响,后胎碾过积水时溅起半人高的水花——第28单,还剩八分钟。
“叮——”手机在防水袋里震动,他余光瞥见配送系统弹出的红色倒计时:07:59。
喉结动了动,右手拇指用力攥紧转把,电动车发出濒死的嗡鸣。
雨太大了,他看不清五十米外的路牌,只能凭肌肉记忆往幸福小区拐——那单是七楼,没电梯。
“操!”
雨幕里突然窜出辆逆行电动车,蓝雨衣裹着的人影像团模糊的墨点。
李小刀猛捏刹车,后轮在湿滑的柏油路上划出半米长的黑痕,车身剧烈摇晃着往右侧倒去。
他本能地用左腿撑地,膝盖重重磕在路沿石上,钻心的疼顺着腿骨往上蹿。
“眼瞎啊!”蓝雨衣骂骂咧咧的声音被雨声撕成碎片。
李小刀咬着牙把车扶正,左手按住膝盖,能摸到裤管下凸起的硬块——上次摔跤留的疤还没好透。
心跳如擂鼓,压过了雨声。
他盯着手机上的倒计时:05:23,手背上的青筋跳得比雨点儿还急。
不是怕死,是怕这单再超时。
小雨的学费还差三千二,上回辅导员打电话说再拖两天,就得办休学手续了。
手机又震。
这次是来电显示,备注“小雨”的头像在防水袋里忽明忽暗。
李小刀抹了把脸上的雨水,按下接听键:“喂?”
“哥,你吃饭没?”妹妹的声音裹着电流杂音,像根软乎乎的棉线,轻轻往他心口绕。
他低头看了眼挂在车把上的塑料袋——冷掉的包子在雨里泡得发白,是今早五点出工前买的,到现在还没动过。
“吃了,刚在便利店买的热粥。”他扯谎时喉结动得厉害,雨水顺着下巴砸在雨披前襟,“你呢? 宿舍没漏雨吧?”
“没漏。”小雨的声音突然低了些,我今天去图书馆看书,看见有人……有人在兼职发传单。
哥,要不我也……
“不许!”李小刀脱口而出,声音大得把自己吓了一跳。
他深吸口气,雨灌进鼻腔里凉得发疼:“你好好读书就行,钱的事儿我来。”
“嗯。”小雨应得轻,他却能想象出她咬着嘴唇点头的模样,“那……你别太拼。我看新闻说,雨天路滑……”
“知道了。”他打断她,怕再说下去声音会抖,“我挂了啊,正送单呢。”
手机屏幕暗下去的瞬间,屏保照片跳出来——去年国庆节拍的,小雨穿着白裙子站在大学门口,举着录取通知书冲他笑。
雨水混着汗滑进眼角,他眨了眨眼,那抹笑终于绷不住,碎在急促的喘息里。
幸福小区七楼。
李小刀把电动车往单元门口一锁,提着餐盒往楼上冲。
雨水顺着裤脚往下淌,每一步都在水泥台阶上砸出小水洼。
到七楼时,他扶着墙喘得像台破风箱,抬手敲门的瞬间,手机在口袋里震动——系统提示:您已超时1分32秒。
门开了。
穿真丝睡袍的女人皱着鼻子后退半步:“怎么这么慢?汤都凉了。”
“对不住,雨太大……”
“我不管。”女人掏出手机划拉两下,“这单我要投诉。”
“别!”李小刀往前半步,雨水从头盔檐滴在女人脚边,“我重新给您买一份,热乎的,半小时肯定到……”
“不需要。”女人“砰”地关上门,门缝里飘出半句,“现在的外卖员,就知道找借口。”
站点里的暖气裹着泡面味扑过来时,李小刀打了个寒战。
他摘下头盔,雨水顺着发梢滴在地上,在瓷砖上积成小水潭。
王站长坐在前台后面,盯着电脑屏幕敲键盘,连头都没抬:“第几个投诉了?
这个月第三次,扣五百。”
“站长……”
“规则写得清楚。”王站长终于抬眼,镜片后的目光像刀尖,“超时、投诉,扣钱。
不想干就滚,有的是人抢着签合同。”
李小刀的后槽牙咬得发酸。
他摸出皱巴巴的工牌拍在桌上,转身往外走。
玻璃门被风撞得哐当响,他站在台阶上,雨幕里的路灯晕成模糊的黄团。
裤兜里的手机又震,是银行短信:账户余额,1876.32。
他摸出藏在雨披内层的破笔记本,蹲在电动车旁翻开。
封皮上的“2023年配送记录”几个字被雨水泡得发皱,里面密密麻麻记着时间、路线、天气、系统派单量——从入夏开始,每个暴雨天的派单量比晴天多37%,超时率却翻了一倍;晚高峰的配送时间永远比导航预估少十分钟;昨天那单从商场到医院,系统给了十三分钟,实际要过两个红灯,步行都不止……
冻紫的指尖捏着水笔,他一笔一画写下今天的数据:19:23,暴雨,第28单,幸福小区7楼无电梯,系统预估15分钟,实际耗时21分钟,投诉扣500元。
墨迹在纸上晕开,像滴凝固的血。
“呵。”他对着雨幕轻声笑,喉咙里滚出一股腥甜,“你们当骑手是机器?
老子偏要看看,这破系统到底有没有缝。”
风卷着雨珠灌进领口,他打了个哆嗦,正要合本子,余光瞥见电动车筐里的塑料袋——冷包子还泡在雨里。
手机突然震动,是系统消息:您有新的订单,预计送达时间……他盯着屏幕上跳动的倒计时,手指在“接单”键上悬了三秒,按下。
雨更大了。
李小刀把笔记本塞进贴胸的口袋,那里还揣着妹妹的录取通知书复印件。
他戴上头盔,电动车在雨幕里窜出去时,后胎碾过一片水洼,溅起的水花里,他仿佛看见系统后台的数据流在滚动,某个被他标记的时间点突然闪了下红光。
第2章 灵石丢了谁背锅?
雨刮器在面罩上划出两道模糊的水痕,李小刀的睫毛结着水珠,每眨一次眼都像被细线抽了下。
手机在雨披里震得发烫,系统倒计时跳成猩红的“08:32”——这单从城南夜市到锦绣小区,系统给了十二分钟。
他捏紧车把,电动车碾过下水道口时溅起半人高的水花,后胎在积水上打滑,车身歪向路沿。
“操!”他低骂一声,膝盖重重磕在路牙石上。
疼意顺着腿骨往上蹿,他咬着牙扶正车头,余光瞥见路边穿黄马甲的身影——是阿强,正猫着腰在公交站牌下拧电动车坐垫,雨水顺着他翘起的板寸往下淌,活像只落汤鸡。
“小刀!”阿强抬头喊,声音被雨声撕成碎片。
他拍了拍滴水的坐垫,“我这车又漏了,刚接的单子怕要黄。”
李小刀刹住车,雨披下摆的水成串往下掉。
他扯下头盔,发梢的水砸在锁骨上:“哪单?
我顺道带?”
“锦绣小区2栋501,烤串。”阿强抹了把脸,水珠从指缝漏出来,“系统给了十分钟,我这破车骑到一半就没电,现在离取餐点还有两公里。”他踢了踢电动车后轮,金属撞击声混着雨声,“tmmd,上周刚换的电池,平台指定的维修点,说保三个月……”
李小刀摸出手机看时间:19:47。
取餐点在夜市最里头,从这过去至少五分钟,加上送餐到5楼,十二分钟?
他喉咙发紧,想起笔记本里记的“晚高峰系统时间压缩率”——最近三天的数据,系统预估时间比实际少18%。
“我接。”他把阿强的保温箱拽过来,雨披下的笔记本硌得胸口发疼,“你去修车,这单算我的。”
阿强瞪圆眼睛:“那你超时要扣钱的!”
“扣就扣。”李小刀把头盔扣回头上,面罩内侧已经起了雾,“我妹下个月开学要交八千块,我多跑两单就补上。”他没说的是,今天已经扣了五百,账户里的一千八,连妹妹的学费零头都不够。
阿强的手悬在半空,最后重重拍了下他肩膀:“行!
我记你个人情。“他从裤兜里摸出颗硬糖,剥了纸塞进李小刀手里,”含着,驱驱寒。”
硬糖的甜在舌尖炸开时,李小刀已经冲进夜市。
雨帘里的霓虹灯像泡在水里的彩球,烤炉的热气裹着孜然味撞在脸上,他扯着嗓子喊:“23号烤串!”
穿红围裙的老板举着塑料袋冲他挥手,袋子上的“超时包赔”贴纸被雨水泡得卷边。
李小刀抓过袋子时,余光瞥见电子屏上的时间:19:52。
系统倒计时还剩“03:08”。
他跨上电动车的瞬间,后胎又打滑。
积水漫过脚面,浸透运动鞋的凉气从脚底往骨头里钻。
锦绣小区的铁门在雨幕里若隐若现,他数着红绿灯——第一个路口,绿灯剩七秒;第二个路口,红灯要等一分半。
“CNM!”他咬着牙加速,电动车擦着右转的轿车冲过路口。
风灌进雨披,怀里的笔记本被吹得哗哗响,他想起下午王站长的话:“规则写得清楚。”规则里没写暴雨天路面积水,没写电动车在积水里容易断电,没写七楼无电梯要爬多久。
锦绣小区2栋的楼道灯坏了,声控灯在他踹第一脚时才忽闪着亮。
501的门开了条缝,女客户的香水味混着雨水味涌出来:“怎么这么慢?”
“暴雨天……”
“我不管。”她捏着手机,屏幕亮着“已超时3分17秒”,“你这单我要投诉。”
李小刀的手指在发抖。
他想起妹妹昨天发来的消息:“哥,我申请了助学贷款,你别太辛苦。”照片里的小雨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,马尾辫用皮筋扎得整整齐齐,眼睛亮得像星子。
“姐。”他摘下头盔,雨水顺着下巴滴在地砖上,“我给您重新点一单,这单算我的。”他摸出手机,微信余额1876.32,“您看行不?”
女客户的手指在“投诉”键上顿了顿。
她扫见他雨披下露出的笔记本角,封皮上“2023年配送记录”的字迹被雨水泡得发皱,突然就松了手:“算了。”她接过烤串,“下次注意。”
门“砰”地关上时,李小刀靠在墙上喘粗气。
手机震动,系统提示:订单完成,收入12元。
他摸出笔记本,在“2023.8.15”那页写下:20:05,暴雨,锦绣小区5楼,系统预估12分钟,实际耗时18分钟,未投诉。
墨迹在纸上晕成小团,像朵快枯死的花。
下楼梯时,他听见楼下有人喊:“小刀!”是阿强,站在楼道口的电动车旁,车座上垫着他脱下来的外套,“修车摊老板说电池进水了,我把车推回去了。”他晃了晃手里的塑料袋,“我买了炒饭,老地方?”
路灯在雨里晕成模糊的黄团,照见阿强发梢滴下的水,照见他怀里的笔记本,照见远处炒饭摊的煤气灯“轰”地窜起蓝火苗。
李小刀把笔记本塞进贴胸的口袋,那里还揣着妹妹的录取通知书复印件,被体温焐得温热。
“走。”他跨上阿强的电动车后座,雨水顺着头盔流进脖子,“今天我请。”
阿强拧动车把,电动车冲进雨幕。
风卷着雨珠灌进领口时,李小刀摸出那颗硬糖——早化没了,只余下点甜津津的味道,混着喉咙里的腥甜,在雨夜里散成细细的线,缠紧他的心脏。
前面的炒饭摊飘来油香,老板举着锅铲喊:“俩小子,今天加蛋不?”阿强回头笑,雨水溅在他咧开的嘴角:“加!
小刀今天接了我一单,得补补。”
李小刀没说话。
他望着雨幕里晃动的煤气灯,想起下午系统后台那道突然闪过的红光。
他摸了摸贴胸的笔记本,那里记着三十七个暴雨天的数据,记着每个被压缩的时间,记着他要撕开的裂缝。
雨还在下。但总有停的时候。
第3章 雨夜里的账本(兄弟情义与现实压力)
煤气灯在雨里噼啪作响,蓝色火苗舔着锅底,油星子溅在雨棚塑料布上,发出细碎的响。
阿强把电动车往路边一靠,车脚架陷进泥里,他扯了扯李小刀的雨披:“坐里头,这桌子WCA过三遍了。”说着用袖子抹了把铁桌沿,水珠顺着袖口滴进裤管,在深灰色工装裤上洇出个深色的圆。
李小刀摘下头盔,雨水顺着发梢砸在桌上,溅起的小水点落进阿强刚摆好的塑料碗里。
他摸出兜里的笔记本,用袖口轻轻擦了擦封皮——“2023年配送记录”的字迹被雨水泡得发皱,像道没长好的疤。
“老板!”阿强扯着嗓子喊,声音被雨声撕成碎片又黏在一起,“两盒炒饭加双蛋,多放点辣!”他转头冲李小刀笑,嘴角沾着没擦干净的雨水,“辣得冒汗,比喝热水痛快。”
李小刀没接话。
他盯着阿强工装服上的泥点——左胸口“蜂鸟快送”的logo被蹭得发白,右肩有道新刮的口子,露出里面洗得发灰的秋衣。
这是上周阿强为躲逆行的私家车摔的,平台扣了他五十块超时费,理由是“未提前规划路线”。
“今天又被扣了?”李小刀突然开口。
他记得下午阿强在群里发消息说“接了个跨江单”,系统给的时间是二十分钟,从江东到江西,光过桥就得十分钟。
阿强的手顿了顿。
他从兜里摸出包皱巴巴的红塔山,抽出一根叼在嘴上,火机打了三次才点着。
火星子在雨里忽明忽暗,映得他眼尾的细纹更深了:“扣了三十八。
系统说我‘配送效率低于区域均值’。“他吸了口烟,烟雾混着雨水钻进鼻腔,呛得他咳嗽起来,”我查了,那单实际骑了二十六分钟。
过桥堵了七分钟,电梯等了五分钟……“
“系统算的是’理想时长‘”李小刀摸出笔记本,翻到八月的某一页,“我记过,暴雨天电梯等待时间平均增加4分12秒,桥洞积水路段骑行速度比平时慢30%。
可系统给的时间,还是按晴天、无拥堵、电梯即到算的。“
阿强的烟掉在桌上,溅起个小水洼。
他突然摸出手机,屏幕亮得刺眼,雨水在上面滚成小珠子:“我刚在骑手论坛看到个帖子。
有人黑了点系统后台——“他手指快速划动,”你看,这是某站点的算法公式。
基础时长=(直线距离×1.3)÷20km/h,然后每单扣减2分钟’优化时间‘暴雨天再加扣15%。“
李小刀的手指捏紧了笔记本。
他想起下午送单时系统突然闪过的红光——那是“效率预警”,再超时三次就要降为“次级骑手”,接单范围缩到三公里内。
妹妹的学费、下个月的房租、小雨的感冒药……这些数字在他脑子里转成一团乱麻。
“我记了三个月。”他翻开笔记本,纸页被体温焐得微潮,“每单的预估时间、实际耗时、天气、突发状况。
暴雨天37单,平均每单少算5分47秒。“他指着其中一页,”8月3日,锦绣小区7楼,系统给10分钟,实际爬楼用了6分钟,等电梯4分钟,路上躲车2分钟——总共超了2分钟,扣了我15块。”
阿强的喉结动了动。
他凑近看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迹,雨水顺着他的眉毛滴在本子上,晕开一片蓝黑墨迹:“你记这个……”
“我妹考上医学院了。”李小刀的声音轻得像被雨打湿的纸,“学费一年八千,她申请了助学贷款,可生活费、教材费……”他摸出贴胸口袋里的录取通知书复印件,边角被体温焐得卷了边,“我得撑住。
可再这么被扣钱……”
阿强突然抓起桌上的炒饭,塑料勺碰得碗叮当响,”吃!
吃饱了才有力气干仗。“他舀了大勺辣油浇在饭上,红亮的油星溅在李小刀手背,”我明天开始记,你记暴雨天,我记大晴天。
等攒够一千单数据,咱们去找媒体,去劳动局……“
李小刀望着阿强沾着辣油的嘴角。
路灯在雨幕里晕成模糊的黄团,照见他工装服上没撕掉的“新人加油”贴纸,照见自己笔记本上被雨水泡开的字迹,像团正在扩散的淤血。
“走。”他突然站起来,雨披下摆甩起一片水花,“去解放路口。
我要写下来。
阿强没问去哪,跨上电动车就拧动车把。
雨水灌进李小刀的领口,凉得他打了个寒战。
他摸出笔,在笔记本最新一页写下:“计划:收集1000单数据,证明系统压缩配送时间。”墨迹刚落,一滴雨砸在纸上,“1000”的“0”晕成个模糊的圈,像只被打湿的眼睛。
远处,配送站的红灯还在亮着。
那是王站长的办公室,窗口透出冷白的光,像只居高临下的眼睛。
李小刀把笔记本塞进贴胸口袋,那里有妹妹的录取通知书,有三个月的记录,有刚写下的计划——它们被体温焐着,渐渐生出些暖意。
回到出租屋时,雨小了些。
李小刀蹲在台灯下,一页页翻着笔记本。
阿强的呼噜声从隔壁传来,混着窗外的雨声,像台老掉牙的收音机。
他拿起计算器,按了串数字:37单暴雨天,总少算时间……
“叮”的一声,手机亮了。
系统推送新消息:“今日效率评分78,低于区域均值,明日接单范围调整为3公里内。”
李小刀的手指停在计算器上。
他突然想起下午阿强说的后台公式,想起自己记的37单数据——或许该把晴天的数据也算进去?
他翻到七月的页面,那里记着29个晴天的送单记录,手指刚碰到“7月12日”那页,计算器屏幕突然跳出个数字:4分17秒。
他猛地抬头。
窗外的雨还在下,打在铁皮屋顶上,发出密集的响。
远处传来电动车的鸣笛声,模糊不清,像句没说完的话。
第4章 数据里的刀子(标题需要个性化、口语化)
清晨五点半,李小刀的眼皮刚沾到枕头就被闹钟扯起来。
出租屋的铁皮屋顶还在淌昨夜的雨水,滴答声砸在塑料盆里,和他手机的接单提示音搅成一团。
他摸过床头的笔记本,封皮上“2023年暴雨天配送记录”的字迹被雨水泡得发皱。
翻到最新一页,铅笔写的数字在晨光里泛着冷白——37单暴雨天,总少算时间154分29秒,平均每单4分17秒。
计算器屏幕上的数字和他昨夜按出的一模一样,像根细针扎进眼底。
“怎么可能?”他对着天花板嘀咕,喉结上下滚动。
指尖顺着七月晴天的记录往下滑,29单,总少算时间98分32秒,平均3分25秒。
雨天比晴天多压榨了52秒——这个数字让他后颈起了层鸡皮疙瘩。
窗外传来电动车的轰鸣声,是早班骑手陆续往站点赶。
李小刀把笔记本塞进工装内侧口袋,那里还揣着妹妹小雨的大学录取通知书,边角被体温焐得有些卷翘。
他突然想起阿强昨夜说的话:“系统后台那公式,根本没把取餐时间算进去。”
站点门口的早餐摊飘来豆浆香,李小刀买了个包子,咬了两口又放下——馅料是冷的,像团没化开的冰。
“李哥早啊。”
清脆的女声从身后传来。
他转头,看见穿蓝色工装的小雨正踮脚锁电动车,马尾辫上沾着晨露,手机屏幕亮着,最上面一条是“超时扣款3元”的通知。
“早。”李小刀下意识摸了摸口袋里的笔记本,“你……也常被扣?”
小雨把头盔挂在车把上,指甲盖在手机壳上敲出轻响:“上回送火锅,顾客要加辣油,我在店里等了十分钟。
系统倒好,从接单就开始计时,等我出店门已经剩八分钟路程。“她扯了扯工装领口,露出锁骨处淡粉色的烫伤印,”汤洒了点在手上,扣了我二十。“
豆浆摊的蒸汽模糊了小雨的脸,李小刀却看清她眼里的讽刺:“站长说这叫‘大数据优化’,可我数过,上个月站点有十七个人被扣超时费。”她突然凑近,压低声音,“昨天我送急诊药,故意掐了表——系统给的三十分钟,实际从接单到顾客拿到手用了四十一分。”
李小刀的手指在裤缝上蹭了蹭,掌心全是汗。
他想起昨夜计算器跳出的4分17秒,想起暴雨天在积水里蹚着找路时,手机里“剩余时间5分钟”的提示音像催命符。
“叮——”
他的手机振动起来,新订单跳出来:“人民医院,退烧药,3公里,限时28分钟。”
“我得走了。”小雨跨上电动车,车筐里的保温箱晃了晃,“李哥,你记的那些数……或许有用。”
她的电动车碾过积水,溅起的水花打湿了李小刀的裤脚。
他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晨雾里,喉结动了动——原来不是只有他在数秒,不是只有他的笔记本上爬满数字。
医院的消毒水味刺得人鼻子发酸。
李小刀站在取药窗口前,盯着手机倒计时:“剩余25分钟”。
他摸出兜里的电子表,按下开始键。
“22号!”窗口递出药袋,他看了眼电子表:7分12秒。
从接单到取到药,系统已经悄无声息地吃掉了七分多钟。
出医院大门时,电子表显示12分45秒,手机里的倒计时却跳到“剩余18分钟”。
他跨上电动车,风灌进领口,吹得工装内侧的笔记本窸窣作响。
“滴——剩余时间10分钟。”
“滴——剩余时间5分钟。”
他在急诊楼前刹住车,电子表停在27分31秒。
手机里的倒计时刚跳到“0”,扣款通知就弹了出来:“超时1分31秒,扣款5元。”
李小刀蹲在花坛边,从怀里摸出笔记本。
钢笔尖戳在纸页上,墨迹晕开一个深黑的洞:“系统计时从接单即开始,不取餐等待时间。
暴雨天每单少算4分17秒=被迫闯红灯的风险+被骂的概率+5元扣款。“
字迹歪歪扭扭,最后一个“款”字几乎戳破了纸。
他望着远处站点的红灯——王站长的办公室窗口亮着,隐约能看见人影在电脑前晃动,像只蹲在数据里的秃鹫。
“李哥!”
阿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,带着股风扑过来:“走啊,开早会去!
站长说要讲新的效率规则。“
李小刀合上笔记本,指腹蹭过封皮上的折痕。
他听见自己喉咙里滚出个闷响,像块压了太久的石头终于落了地——这一次,他不想再当沉默的石头了。
站点会议室的荧光灯嗡嗡响着,李小刀挤在骑手工装的海洋里,后颈能蹭到阿强的安全帽。
王站长背对着投影幕布,鼠标在“暴雨天效率优化报告”上划出刺耳的咔嗒声。
“最近有人在群里说系统计时不准?”王站长突然转身,镜片反着冷光,“我查了后,上个月站点准时率92%,比全市平均高3个点。”他敲了敲键盘,投影上跳出柱状图,“大数据不会说谎——是你们自己手慢。”
阿强在李小刀后腰捅了捅,压低声音:“李哥,你记得那本……”话没说完就被前排老张的咳嗽截断。
老张是跑了五年的老骑手,此刻正盯着自己磨破的鞋底,喉结动了动又咽回去。
“从今天起,超时率超过5%的,下周单量降20%。”王站长推了推眼镜,“想多赚钱就提速,抱怨系统?”他扯出个冷笑,“有本事去总部改代码啊。”
会议室里响起稀稀拉拉的应和声,像被踩扁的气球。
李小刀看见最前排的小雨攥着工牌,指节发白,却没开口。
有人摸出手机划拉,有人低头研究鞋带,连阿强都搓着安全帽上的泥点,把到嘴边的“放狗皮”又咽了回去。
“散会。”王站长的声音像块冰砸进水里。
人群哄地散开,电动车钥匙串的哗啦声、低声的骂娘混作一团。
李小刀站在原地没动,看王站长的背影消失在办公室,看老张拍了拍阿强的肩摇头,看小雨的蓝工装在门口闪了闪——突然有温热的触感贴在他手背。
是杯装豆浆,塑料杯壁还凝着水珠。
他抬头时只来得及看见小雨马尾辫的发梢,她已经融进接单的队伍里,工装后襟沾着点没擦净的烫伤药膏,在晨光里泛着淡粉。
杯身印着“老陈早餐”的红标,和他今早买的冷包子是同一家——她特意去买了热的。
豆浆的温度顺着掌纹爬进心脏,李小刀攥紧杯子,指腹蹭过杯壁上的水汽。
他听见自己心跳声盖过了站点的喧嚣,像擂在铁皮鼓上的鼓点:“不是只有我。”
深夜十一点,出租屋的铁皮屋顶又开始响。
李小刀把妹妹的奖状从墙上摘下来,用袖口擦了擦玻璃罩上的灰——“三好学生”的烫金字在闪电里明灭,像小雨锁骨上的烫伤印。
他打开电脑,屏幕蓝光映着笔记本上的数字,键盘敲得噼啪响:
“暴雨天每单少算4分17秒,晴天3分25秒——系统计时从接单开始,不取餐等待时间。
昨天送急诊药,实际用了27分31秒,系统判超时1分31秒扣5元。“
窗外炸响惊雷,他被吓了一跳,手按在“发送”键上没松。
手机突然震动,是小雨的消息:“我截了上个月十七人的扣款记录,需要的话发你。”后面跟着个加油的表情包,是只举着小旗子的柴犬。
新提示音接二连三炸响。
他点开论坛后台,27条回复像潮水漫上来:
“我送火锅等了十分钟,系统扣我超时!”
“暴雨天绕积水路多跑两公里,时间还是按直线算!”
“站点王站长?我们这也有个张站长,专挑超时的扣钱充绩效!”
最后一条是阿强的语音,带着电动车的嗡鸣:“李哥,我把你笔记本拍了照发骑手群了,现在群里都在算自己被扣了多少。”
闪电照亮窗台上的外卖保温袋,袋角沾着没洗净的油渍。
李小刀摸了摸妹妹的录取通知书,纸页被体温焐得柔软,像小雨塞的那杯热豆浆。
他关掉电脑时,屏幕反光里的自己眼睛发亮,像暗夜里突然烧起来的火苗。
清晨五点,李小刀推着电动车出楼道。
雨停了,地面还淌着水,修车摊的老赵已经支起了遮阳棚,扳手敲在车胎上的声音清脆得像敲在心上。
“李老弟,车胎扎了?”老赵蹲在小马扎上,抬头时皱纹里还沾着机油,“昨儿听群里说你们在算系统时间……我修了十年车,见过最狠的不是扎胎的钉子,是看不见的刀子。”
李小刀弯腰检查车胎,余光瞥见老赵工具箱里压着半本皱巴巴的笔记本,封皮上隐约能看见“2018年暴雨天修车记录”几个字。
他刚要问,手机接单提示音炸响,第一单跳出来:“人民医院,退烧药,3公里,限时28分钟。”
“我得走了。”他跨上电动车,车轮碾过积水,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老赵的裤脚。
后视镜里,老赵还蹲在遮阳棚下,手在工具箱里翻找着什么,像在翻找一把能剖开数据的刀。
第5章 清晨五点的风裹着潮气钻进领口,李小刀推着电动车往巷口走,后胎碾过积水时发出“扑哧”一声。
修车摊的遮阳棚已经支起来了,老赵蹲在小马扎上,扳手敲车胎的脆响像敲在他心上——这声音他听了三年,每次送早单都能看见老赵的背影,今天却格外不同。
“李老弟,车胎扎了?”老赵抬头时,皱纹里还沾着机油,半白的头发被晨风吹得翘起几缕。
他手里的扳手悬在半空,目光扫过李小刀车筐鼓鼓囊囊的保温袋,又落在他斜挎的帆布包里——那里塞着昨晚刚整理好的跑单数据笔记本。
李小刀弯腰检查车胎,指尖触到橡胶上一道细痕,突然瞥见老赵工具箱里压着半本旧笔记本。
封皮皱巴巴的,“2018年暴雨天修车记录”几个字被磨得发毛,却像根针戳进他眼睛。“赵叔,您这本子……”他话没说完,手机“叮”地炸响,第一单跳出来:人民医院退烧药,3公里,限时28分钟。
“不急,先坐。”老赵放下扳手,布满老茧的手在裤腿上蹭了蹭,从工具箱最底层抽出那本旧本子。
纸页泛黄,边角卷着,每一页都密密麻麻记着日期、天气、骑手姓名和备注:“7月12日暴雨,小王绕积水路多跑1.8公里,系统判超时扣12元”“8月3日高温,刘姐等电梯15分钟,系统计时20分钟”。
李小刀喉咙发紧,从帆布包掏出自己的笔记本,两本本子并排放在工具箱上,像两杆对峙的枪。“暴雨天每单少算4分17秒,晴天3分25秒。”他声音发颤,手指划过自己记的数字,“昨天送急诊药,实际用了27分31秒,系统判超时1分31秒扣5元。”
老赵摸出一支圆珠笔,在旧本子空白页画出歪歪扭扭的曲线:“18年系统派单时间是路程×1.5倍,现在是路程×1.2倍。”笔尖戳得纸页发皱,“说是’最优路径‘可哪条路在修路?
哪个小区电梯坏了?
哪个医院要绕地下车库?
这些变量——“他突然顿住,喉结滚动两下,”算法眼里没这些变量。“
远处传来电动车的嗡鸣,越来越近。
阿强的大嗓门先撞进耳朵:“李哥!
我刚数了,群里五十多号人都把自己的超时记录发出来了,这系统根本就是——“他刹住车冲过来,车筐里的豆浆洒了半杯,”咱们去举报!
找媒体!
找劳动局!“
“闭嘴!”老赵突然抬手捂住阿强的嘴,动作快得像扑向雏鸟的老鸹。
李小刀后颈冒起冷汗,顺着老赵的目光望过去——王站长正站在三百米外的配送站门口,手里捏着对讲机,声音像碎冰砸在地上:“这个月超时超过三次的,今天下班前自己交离职申请!”
蝉鸣突然响得刺耳。
阿强的脸憋得通红,挣扎着要说话,被老赵掐住手腕按在墙上。
李小刀盯着王站长的蓝制服,看他抬手看表,看他对着对讲机皱眉,看他的影子在地上拉得老长,像根套在脖子上的绳。
手机在裤袋里震动,是小雨发来的消息:“哥,我把扣款记录做成表格了。”他摸了摸口袋里妹妹的录取通知书,纸角硌得手心生疼。
“走。”老赵松开阿强,低头收拾工具箱,声音轻得像叹气,“你们年轻,不知道系统记仇。”他指腹蹭过那两本并排的笔记本,“我修了十年车,见过最狠的不是扎胎的钉子——”他抬头时眼里有光,“是那些把人当电池使的程序。”
李小刀跨上电动车,车把上还沾着阿强洒的豆浆,黏糊糊的。
后视镜里,老赵的遮阳棚被风掀起一角,露出半本摊开的笔记本,墨迹在晨光里泛着暗紫,像凝固的血。
傍晚收工回站时,风突然凉了。
李小刀把电动车停在墙角,摸出手机的瞬间,未读提示音“滴滴”炸成一片。
论坛后台显示127条新回复,最上面一条是:“楼主,我截了系统派单后台的图,超时率直接和站点绩效挂钩,王站长这个月扣了我们两万三!”
他手指悬在屏幕上,不敢点。
风灌进领口,冷得他打了个寒战。
余光瞥见站内公告栏,小林子的照片贴在“月度标兵”位置,配文是“400单零超时”。
照片里的小林子笑得见牙不见眼,胸前的工牌闪着冷光。
手机又震了,是阿强的消息:“李哥,群里说系统今天给我派了四十单,平时最多二十八单。”
李小刀望着公告栏里的小林子,突然想起今早老赵说的话。
他摸出笔记本,在最后一页写上:“异常用户标记,可能吗?”钢笔尖戳破了纸,像道裂开的缝。
远处传来王站长的声音:“李小刀,来我办公室。”
他攥紧笔记本,指节发白。
第6章 跑单榜上的“卷王”
傍晚的配送站食堂飘着酸白菜的味道,李小刀推开玻璃门时,后颈还沾着王站长办公室里的冷气。
站长刚才捏着他的超时记录单,指甲盖在“3次”那栏抠出白印:“年轻人别总想着挑刺,系统比你懂效率。”他盯着对方领口的工牌扣,突然想起妹妹表格里那串扣款数字——3次超时,正好是小雨半个月的补课费。
“李哥!
坐这儿!“阿强的大嗓门撞过来,塑料凳在瓷砖上划出刺耳的声响。
李小刀抬眼,看见小林子正坐在圆桌中央,胸前的“月度标兵”绶带被风扇吹得晃荡,工牌上的照片亮得扎眼。
“我跟你们说,这月400单零超时,真没秘诀。”小林子夹起块红烧肉,油星子溅在绶带上,“就是腿勤点,眼尖点——系统派单能差到哪儿去?
我昨天接的跨江单,导航说四十分钟,我骑电动车抄沿江小道,愣是提前十分钟送到!“他拍着胸脯,不锈钢饭盒震得嗡嗡响,”就像站长说的,努力就有回报!“
酸白菜的酸味突然窜进鼻腔。
李小刀盯着小林子发亮的眼睛,喉咙发紧。
他想起今早阿强收到四十单时的消息提示音,想起论坛里那张“超时率与站点绩效挂钩”的截图——系统哪是在派单?
分明是把骑手的血肉往绩效的磨盘里推。
“老张头,您说是不是?”小林子转向角落的老骑手。
老张正用筷子头敲着碗沿,碗里的米饭压得瓷实,像块没化开的冰。“跨江单?”他声音哑得像砂纸,“上礼拜我接了趟江北医院的单子,过江大桥堵了半小时,系统愣是没加一分钟配送时间。
我扛着保温箱跑过三条街,到地儿汤都洒了,客官骂我,系统扣我钱——“他突然顿住,浑浊的眼珠在镜片后晃了晃,”还有咱站点老刘头,五十多了,系统偏给他派六楼没电梯的单子,爬得直喘,人家年轻人爬楼跟玩似的……“
食堂里的说话声渐次低了。
吊扇转得慢,吹起桌上的油星子,在每个人脸上糊了层黏腻的膜。
阿强的筷子“当”一声戳进碗里,汤溅在小林子的绶带上:“你当零超时怎么来的?
上礼拜我看见你逆行穿菜市场,差点撞着老太太!
前天你闯红灯被交警拦,掏出工牌求爷爷告奶奶——系统看不见红绿灯,你也看不见?“他猛地站起来,塑料凳摔在地上,”你跑400单是本事,可你敢说没踩过一次线?
没赌过一次命?“
小林子的脸涨成猪肝色,手指捏着绶带直抖:“我……我这不都是为了多赚点?”
“赚点?”阿强抄起桌上的汤碗,滚烫的酸菜汤在碗里晃出浪花,“你赚的是拿命换的钱!
等哪天你摔断腿,系统会给你付医药费?
会给你养娃?“他突然松手,碗砸在地上碎成几片,汤溅到小林子的工牌上,把”400单零超时“的烫金字泡得模糊。
阿强的脚步声砸着瓷砖离开后,食堂安静得能听见吊扇轴承的吱呀声。
小林子蹲下去捡碎片,工牌上的汤渍顺着照片往下淌,像道没擦净的眼泪。
老张弯腰帮他捡,枯树皮似的手背蹭过碎瓷片,渗出血珠,他却像没知觉似的,只盯着地上的汤渍呢喃:“这汤……凉得真快。”
李小刀摸出手机,屏幕上阿强的消息还挂着:“李哥,我今晚又接了35单,系统疯了。”他抬头看小林子,对方正用袖口擦工牌,绶带滑到胳膊上,像道褪了色的枷锁。
夜风卷着潮气灌进食堂时,小林子骑着电动车走了。
他车筐里还塞着没吃完的半盒米饭,后架绑着三个保温箱,在路灯下投出细长的影子,像根被拉长的弹簧。
李小刀跨上自己的电动车,钥匙插进锁孔的瞬间,鬼使神差地拧动了车把。
他跟在小林子后面,保持着三十米的距离,听着对方电动车电机的嗡鸣,像听着某种濒死的喘息。
第一个路口,红灯刚亮。
小林子左右张望两下,猛拧电门冲了过去,轮胎擦着斑马线的白漆,带起一片水洼。
第二个路口是交警岗亭,他拐进窄得只能过一辆车的巷弄,铁皮广告牌刮过他的肩膀,发出刺耳的摩擦声。
到了滨江路,他突然拐下主路,冲进正在施工的工地,泥坑里的积水溅到他裤腿上,电动车在泥里打滑,他差点摔进钢筋堆。
李小刀的手心全是汗,车把上的橡胶被他攥得变形。
他想起自己跑单时的小心翼翼——避开施工路段,等红灯时活动发麻的脚踝,爬楼时数着台阶节省体力。
可小林子像台上了发条的机器,每分每秒都在和系统派单的倒计时赛跑。
等小林子终于在小区楼下停稳车,李小刀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。
他看着对方扛着三个保温箱冲进单元楼,电梯显示“故障”的红牌在墙上晃,小林子咬着牙往六楼爬,背影在楼梯间的声控灯下忽明忽暗。
回到出租屋时,小雨已经睡了。
书桌上摊着她做的扣款表格,纸角压着那张皱巴巴的录取通知书。
李小刀摸出蓝皮笔记本,笔尖刚触到纸,就洇开一团墨迹——他想起小林子在泥坑里打滑的电动车,想起阿强摔碎的汤碗,想起论坛里127条新回复里那句“系统在把人驯成不会喊疼的兽”。
他笔尖重重一顿,写下:“系统不是在派单,是在驯兽。”
手机突然震动,论坛提示跳出来:“楼主,我截了派单时间和实际距离的对比图,系统把缓冲时间压缩了20%,逼着人用命填。”屏幕的冷光映在他脸上,照出眼底翻涌的暗潮。
他合上笔记本时,蓝皮封面蹭到了桌上的钢笔水,晕开一片暗紫,像老赵遮阳棚下那本笔记里凝固的血。
窗外开始落雨,雨点打在铁皮屋顶上,像无数只手在敲鼓。
李小刀摸着笔记本的边角,那里还留着他今早戳破的裂缝——就从这儿开始吧,他想,等明天太阳升起,他要把这些被系统藏起来的数据,摊在所有人面前。
第7章 算明白这笔“要命账”
清晨的雨刚停,李小刀把蓝皮笔记本塞进工装内层时,能摸到纸张边缘的毛茬——那是他昨夜用指甲反复抠出来的,像道醒目的标记。
休息站的铁皮遮阳棚还滴着水,他跨进门时,胶鞋在水泥地上蹭出刺啦声,正擦电动车的老赵抬了抬眼皮,搪瓷缸里的凉白开晃出半圈涟漪。
“小刀今儿带啥宝贝了?”老赵的声音像砂纸磨过生锈的车链。
他裤腿还沾着泥,是昨天下工摔的——系统给了十七分钟送三单,他抄近路碾过施工地的碎石堆,车胎爆了。
李小刀没接话,把笔记本“啪”地拍在满是油垢的铁皮桌上。
纸页摊开的瞬间,小林子咬着包子凑过来,刘海还滴着水:“嘿,这不是你记路线的本子?
我也有,记了三十七个小区电梯位置呢。“他指节敲了敲本子上密密麻麻的数字,酱肉包子的油星子溅在”2023.5.12 金福苑3号楼“那行字上。
“记的不是路线。”李小刀翻开第二页,钢笔字从左到右排得像队列,“是系统预估时间和实际耗时。”他指尖划过“15:00 订单号6789 预估18分钟 实际22分17秒”,“这单从滨江路到阳光小区,系统算的是主路直行,但那天主路封了,得绕巷弄。”他又翻一页,“五月暴雨天,系统给的时间和晴天一样,可电动车过积水区得减速,爬楼时雨衣滴水滑脚……”
老赵的搪瓷缸突然“当”地砸在桌上,凉白开溅湿了他的灰裤脚。
他盯着本子上“2023.6.7 市三院急诊”那行,喉结动了动:“那天我送汤品,系统给二十分钟。
我闯了两个红灯,到地儿时膝盖撞在路沿石上——“他掀起裤管,一道淡粉色的疤从脚踝爬到小腿,”医生说再偏两寸,韧带就得断。
可系统显示我准时送达,奖励了三块钱。“他的手指攥住缸沿,指节泛白,”原来不是我骑得慢,是系统少给了时间。“
小林子的包子掉在桌上,油星子渗进纸页。“扯呢吧?”他抠着牛仔裤膝盖上的破洞,“我昨儿代跑的单子,系统给二十分钟,我十七分钟就送到了,还多赚了加急费。”
“你代跑的是19:30 幸福里2栋的奶茶?”李小刀翻到最后几页,“系统预估路线是主路→解放桥→幸福里,1.8公里,算十八分钟。”他抽出张皱巴巴的草稿纸,“实际你走的是滨江路→老巷口→幸福里,1.5公里,但老巷口在修下水道,你绕了三百米泥路,爬楼时电梯坏了,六层楼跑了两分半。”他的笔在纸上划出两道线,“系统把泥路当平路算,把爬楼时间压缩了一分钟——”他重重写下“17分05秒”,“你以为快了三分钟,其实是用撞翻菜篮的五秒、被老人骂的三十秒、豆浆洒了擦衣服的两分钟填的。”
小林子的耳尖慢慢红到脖颈。
他想起昨夜:泥坑里打滑的电动车撞翻了菜摊,老阿婆的西红柿滚了满地;他弯腰捡的时候,豆浆袋裂开,热豆浆渗进运动鞋,烫得他直跳脚;等跑到六楼,奶茶杯盖已经鼓起来,客户皱着眉说“怎么这么慢”。
他张了张嘴,没说出话,手指把破洞抠得更大了。
“ztmd的!”一声闷吼炸响。
阿强甩着湿透的工装挤进来,啤酒瓶“哐”地砸在桌上,“老子上周摔那回,系统说我超时两分钟扣五十,合着是它少给了时间?”他掏出皱巴巴的收款码截图,“我记了一个月,每单实际耗时都比系统多三到五分钟——”他的拇指重重按在“超时扣款”那栏,“这些钱,全是拿命换的!”
遮阳棚下的人越围越多。
有人翻出手机里存的订单截图,有人从电动车座垫下摸出皱巴巴的小本子,有人举着外卖箱上的划痕:“这道是被广告牌刮的,系统算的路线根本没标施工区!”
李小刀把写满证据的纸一张张贴在墙上。
墨迹未干的“系统在骗你”被穿堂风掀起一角,像面摇晃的小旗。
远处配送站的灯还黑着,王站长的电动车停在门口,后视镜上挂的金色平安符在风里晃。
“我这儿还有上个月暴雨天的数据。”老赵摸出裤袋里的烟盒,里面塞着叠被雨水泡皱的便签,“那天我送医院的药,系统给二十分钟,实际用了二十八分——”
“等等。”李小刀的钢笔尖悬在新本子上,突然顿住。
他盯着老赵递来的便签,上面“暴雨天 28分”的字迹晕成一团,和他笔记本里“暴雨天 23分”的记录叠在一起,像团解不开的乱麻。
风掀起遮阳棚的边角,漏下一线天光,正好照在他新本子的最后一页。
那里刚记下“平均压缩20%”,墨迹还没干透,却在纸页边缘洇开一道淡蓝的痕,像道没闭合的伤口。
第8章 本子烧起来的时候,光也来了
雨是后半夜停的。
李小刀把电动车推进楼道时,后轮胎还在往下滴混着泥的水。
他摸黑爬上三楼,钥匙插进门锁的瞬间,听见屋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——是小雨在翻冰箱。
“哥,我煮了速冻饺子。”门刚推开条缝,穿珊瑚绒睡衣的姑娘就探出头,发梢还滴着水,“你昨天说膝盖疼,我烧了姜茶。”她接过他怀里的蓝皮本子,手指在潮湿的封皮上抹了把,“又下雨又加班,本子都潮了。”
李小刀没接话。
他盯着墙上的电子钟:凌晨两点十七分。
这个时间点,系统后台该更新今日配送热力图了。
他扯下湿透的工装,露出胳膊上淡紫色的淤青——是前天为抢时间抄近道,被施工堆的钢筋刮的。
“我去热饺子。”小雨转身往厨房走,发顶翘起的呆毛蹭过他肩膀。
李小刀突然伸手按住她后颈,把人往怀里带了带。
姑娘身上还带着肥皂粉的清香味,像根细针突然扎进他胸口。
“小雨。”他声音发哑,“下个月的手术费,还差三千。”
“哥——”
“我不是要你担心。”他松开手,从裤袋里摸出皱巴巴的塑料袋,里面装着这三个月所有订单的时间截图,“我算出来了。”他拽过椅子坐下,本子“啪”地拍在桌上,墨水在潮软的纸页上洇开,“系统给的配送时间,平均压缩了17%。”
小雨的筷子“当啷”掉在瓷砖上。
她蹲下去捡,抬头时看见哥哥的手指正抵着本子最后一页。
红笔写的“这不是算法,是陷阱”七个字歪歪扭扭,笔锋重得几乎戳破纸背。
他的指节泛着青白,腕骨上还沾着白天贴罚单时蹭的胶水,可眼睛亮得吓人,像被火烤化的玻璃珠子。
“知道为什么暴雨天我总让你别等我吗?”李小刀抓起一把截图,指腹重重碾过“暴雨加成0%”的标注,“他们说恶劣天气加钱,可配送时间压缩得更狠。那天送医院的救命药,系统给二十分钟——”他突然顿住,喉结滚动两下,“老赵就是那天摔进下水道的。”
窗外传来电动车的轰鸣。
是王站长的车。
改装过的排气管声像破锣,在寂静的巷子里格外刺耳。
李小刀猛地站起来,椅子腿在地面划出尖啸。
他冲到窗边,看见那辆贴着“XX外卖”反光标的电动车停在楼下,后视镜上的金色平安符被风刮得直晃——和前几天在遮阳棚外看见的一模一样。
“哥?”小雨拽他衣角。
“你先睡。”他把本子塞进枕头底下,又压了件厚外套,“锁好门,不管谁敲门都别开。”
话音刚落,楼下传来踹门声。
“李小刀!”王站长的嗓门混着酒气撞上来,“你当老子眼瞎?那些破纸片子能掀起什么浪?”他的手掌拍在防盗门上,震得墙皮簌簌往下掉,“今天不把本子交出来,明天你妹妹的学校——”
“操你妈!”
楼道里突然炸响阿强的吼。
李小刀从猫眼看见,阿强把王站长的电动车踹得转了个圈,反光镜“咔”地碎在地上。
他攥着自己那个蓝皮本,封皮上“阿强记账”四个字被雨水泡得发皱,“老子上个月摔断两根肋骨,系统说超时扣三百!现在你说这些数据是破纸片子?”他把本子拍在王站长胸口,“有本事你现在就撕,撕完我让家族群里三百多号骑手全知道!”
王站长的脸涨成猪肝色。
他扬起手要打,被阿强一把攥住手腕。
楼道声控灯随着推搡忽明忽暗,照见阿强脖子上暴起的青筋,还有他眼里烧得正旺的火——那火顺着王站长的袖口往上蹿,烧穿了所有“规矩”“制度”的遮羞布。
“你等着。”王站长甩开手,弯腰捡起碎了的反光镜,“平台有的是办法治你们这些刺儿头。”他跨上电动车,排气管又发出刺耳的轰鸣,“明天晨会,不想干的趁早滚!”
声音渐远时,阿强已经蹲在地上捡自己的本子。
他手指发颤,把散了的纸页一张张抚平,抬头看见李小刀站在门口,咧开嘴笑:“我拍了照片,刚发家族群了。”他掏出手机,屏幕亮得刺眼,“我堂哥在抖音有十万粉,说帮我转发。”
李小刀没说话。
他摸出枕头下的本子,封皮上还留着小雨的指痕。
月光从脏窗户漏进来,照在最后一页“骑手联合数据”上——那上面歪歪扭扭签着二十三个名字,有阿强的,有老赵的,甚至还有送奶茶总超时的小林子。
一只蟑螂突然从墙缝里窜出来,擦过“小林子”三个字。
李小刀盯着那道黑影钻进墙根的裂缝,仿佛看见无数只眼睛正从黑暗里睁开。
他摸出手机,匿名账号的登录界面在屏幕上泛着冷光。
手指悬在“上传”键上方时,楼下传来电动车启动的声音——不是王站长的破排气管,是无数辆电动车同时拧动油门的轻响,像春夜里破冰的溪流。
他深吸一口气,指尖慢慢压了下去。
第9章 火种论坛炸锅了!
手机屏幕的冷光刺破出租屋的黑暗时,李小刀的指尖还残留着“上传”键的触感。
那是个塑料感十足的按键,边缘磨得发毛,像他这三个月记在蓝皮本上的每一笔超时记录——粗糙,却扎进肉里拔不出来。
“叮——”
第一声提示音让他的后颈瞬间绷直。
屏幕亮起的刹那,他差点把手机摔在发霉的床垫上。
1楼回复:“老子昨天送医院急诊单,系统卡单半小时,扣了我五百!”2楼紧跟着跳出来:“朝阳区的兄弟,刚才在站点看见王站长摔了三个饭盒,说要查‘内鬼’。”
数字开始疯涨。
3楼、5楼、10楼……他盯着“当前回复:127”的字样,喉结动了动。
窗外的雨还在敲铁皮雨棚,可他突然觉得冷——不是因为漏风的窗户,是后脊梁骨蹿上来的热意,烫得他眼眶发酸。
“刀哥,你看这个。”
阿强的声音从墙角传来。
这个壮实的东北汉子正蹲在满地的外卖单里,膝盖压着个磨破边的牛皮纸袋。
他的指节沾着胶水印子,是刚才粘本子时蹭的。
“老周上个月送妇产医院那单,系统显示‘商家出餐慢’,可我那天在店门口蹲了半小时——”他抽出张皱巴巴的监控截图,“老板娘亲口说,是站点催单员打电话让压单的。”
李小刀接过照片。
像素模糊的画面里,穿黄马甲的催单员正拍着老板娘的肩膀,墙上的挂钟明明白白指着11:23 —— 比系统记录的出餐时间晚了整整十七分钟。
阿强的拇指在照片边缘摩挲,那里有块被雨水泡皱的痕迹:“我昨天翻老周遗物的时候翻到的,本来……”他突然梗住,喉结滚动两下,“本来怕给老周媳妇惹麻烦。”
出租屋的灯泡忽闪两下。
阿强抬起头,眼里的血丝在昏黄灯光下像烧红的铁丝:“可刚才看你发的帖子,我突然想起老周临死前说的话 ——‘这破系统,总得有人掀了它’。”他把牛皮纸袋推过去,纸角扫过李小刀的脚背,“刀哥,这些证据你都拿走。我堂哥的抖音号今晚八点直播,说要连麦讲骑手故事。”
手机又震了。
这次是条新评论,ID“晓风”的用户写道:“数据链有问题。超时率计算是否排除恶劣天气?差评申诉通过率是否分站点加权?需要具体站点的派单日志对比。”
李小刀的呼吸顿住。
他认得这个ID —— 三天前在“城市民生”超话里,“晓风”刚扒过某外卖平台用“众包转专送”克扣社保的黑幕。
他点开对方主页,认证信息栏写着“深度调查记者”。
“叮——”又是一条私信。
“方便语音吗?我是林晓芸,想做骑手算法专题。”
阿强凑过来看,突然“啧”了一声:“这姑娘我有印象!上个月在人民广场,她举着摄像机问骑手‘每天睡几小时’,被站点的人轰走了。”他挠了挠后脑勺,声音突然放轻,“刀哥,要是能让记者介入……”
“咚咚咚!”
敲门声像砸在天灵盖上。
李小刀的手机“啪”地掉在床垫上,屏幕裂出蛛网纹。
阿强猛地站起来,撞翻了墙角的泡面桶,油汤溅在蓝皮本上,把“骑手联合数据”那页染得发亮。
“开门!”王站长的嗓门混着雨腥味从门缝钻进来,“李小刀,我知道你在屋!”
李小刀的心跳到了喉咙口。
他迅速把蓝皮本塞进枕头底下,又用发霉的棉被盖了层。
阿强抄起门边的扫帚,却被他一把按住 —— 王站长带着两个穿黑夹克的男人,从猫眼能看见反光的金属纽扣,像是防损员的制服。
“站长,这么晚有什么事?”李小刀压着颤音,手在背后掐自己虎口。
“少装蒜!”王站长的手掌拍在门上,震得墙皮簌簌往下掉,“论坛那个‘骑手之血’的帖子是不是你发的?”他突然压低声音,“我劝你识相点,把账号注销了。不然……”
“不然怎样?”阿强梗着脖子挤到门前,“要像对老周那样?”
门外的动静顿了顿。
王站长的呼吸声透过门缝传来,带着一股浓烈的烟味:“行啊,你们有种。”他的皮鞋跟在楼道里敲出脆响,“明天晨会,所有骑手必须签《合规承诺书》。不签的 ——”他的冷笑像把刀,“自己去平台申诉中心领解约函。”
脚步声渐远时,李小刀摸到枕头下的蓝皮本。
油汤在“骑手联合数据”那页晕开个圆,把二十三个名字泡得像朵模糊的花。
手机在床垫上震动,林晓芸的私信还亮着:“我需要三个月的派单日志,越详细越好。”
他盯着屏幕上跳动的消息提示,手指慢慢抚过本子的封皮。
那里有小雨去年生日用彩笔描的星星,现在被雨水泡得褪了色,却依然能摸到凸起的笔痕。
窗外的雨还在下。
楼下传来电动车启动的轻响,一辆、两辆、三辆……像春夜里破冰的溪流,汇进更深的夜色里。
李小刀摸出藏在床板缝里的U盘,金属外壳贴着掌心,凉得发烫。
那里面存着三个月的派单记录,是他每天用旧手机偷拍的站点后台 —— 每个超时订单的经纬度、天气数据、商家出餐时间,都在里面。
他把U盘塞进蓝皮本夹层时,听见楼道里传来一声猫叫。
那声音很轻,却像根针,扎破了所有的沉默。
第10章 油渍本子里藏了把刀(标题个性化、口语化)
雨点子砸在铁皮窗沿上,像谁在外面撒豆子。
李小刀的出租屋灯泡晃着昏黄的光,把阿强涨红的脸照得像块发酵的面团。
“那老登子就是条疯狗。”阿强一脚踢开滚到脚边的泡面桶,塑料盖骨碌碌撞在床腿上,“上回老周被系统扣了八百块,找他说理,他倒好——”他突然卡住,喉结动了动,“说平台规则是钢印,骑手的命是草纸。”
李小刀没接话。
他蹲在床前,手指抠住床板缝隙,指甲盖里还沾着白天搬餐箱蹭的油渍。
那个藏U盘的木缝被他摸得发亮,此刻金属外壳贴着掌心,凉得像块冰。
王站长的话还在耳朵里嗡嗡响:“不签承诺书就解约。”可解约了又能怎样?
送外卖是他唯一能凑齐小雨手术费的路子——上个月复查,医生说妹妹的先天性心脏病拖不得,手术费还差三万六。
“刀哥,”阿强突然蹲下,粗粝的手掌拍在他背上,“你那本子里不是记着三个月的派单数据吗?
要不找老赵看看?
他跑了十年,平台那点弯弯绕绕,比咱肚肠还清楚。“
老赵是半小时后到的。
敲门的声音很轻,像怕惊着屋里的耗子。
门一开,一股子烟味混着雨水气涌进来。
五十来岁的男人裹着件洗得发白的蓝雨衣,帽檐还滴着水,裤脚卷到小腿,露出上面几道暗红的旧疤——听说是前年暴雨天摔的,当时他车上还绑着八单热汤面。
“站长刚走?”老赵把雨衣搭在椅背上,露出里面印着“快达骑士”的马甲,口袋里插着半截铅笔,笔杆包着胶布,“我在楼下看见他车了,黑帕萨特,排气管子冒蓝烟。”
李小刀没说话,转身从枕头底下抽出蓝皮本。
油渍在“骑手联合数据”那页晕成个圆,二十三个名字像浸在水里的花瓣。
他翻开夹层,U盘“咔嗒”掉在桌上,金属表面还带着体温。
老赵的手指抚过本子上的数字,指节因为常年握车把有些变形。
他摸出铅笔,在空白页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表格:“我记着一年跑单,从和平路到朝阳街,系统给的时间是四十分钟。”铅笔尖在纸上沙沙响,“现在呢?”他抬头看李小刀,“你记的这单,同样路线,昨天给的时间?”
“二十二分钟。”李小刀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,“昨天暴雨,我绕了三个积水路口,到的时候还是超时了。”
老赵的铅笔顿住了。
他从马甲口袋里摸出副花镜,镜腿用红绳系着,是他儿媳去年买的。
镜片上还沾着雨珠,他哈了口气擦干净,重新伏在桌上。
铅笔在数字间跳来跳去,突然“啪”地折断了。
“19.3%.”他抬起头,老花镜滑到鼻尖,“十年前的预估时间,现在压缩了19.3%。”
屋里静得能听见雨水顺着屋檐滴进铁桶的声音。
阿强的拳头“咚”地砸在桌上,塑料碗跳起来又摔下去,碎成几片。“操他妈的!”他脖子上的青筋鼓得像条蚯蚓,“上礼拜我送万达写字楼,系统给了十七分钟。
我他妈闯红灯过路口,一辆奥迪差点撞飞我——“他突然蹲下,手掌捂住脸,指缝里漏出闷声,”那司机摇下车窗骂我找死,可他不知道,我要是晚两分钟,这单扣五十,我闺女的奶粉钱就没了。“
老赵没说话。
他摸出兜里的烟盒,抽出根烟,打火机打了三次才点着。
火星子在他皱纹里明灭,最后“滋”的一声,被他按在装烟灰的啤酒瓶里。“我孙子上个月问我,”他的声音哑得像破风箱,“爷爷为什么总在下雨的时候出门?”他从马甲内袋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,上面是一串电话号码,“这是我儿媳的微信,她说现在年轻人都玩什么群组……”他把纸推到李小刀面前,手指还在抖,“我想让我孙子长大以后,送外卖不用跟死神抢时间。”
李小刀盯着桌上的纸,蓝皮本上的油渍在灯光下泛着暗黄的光。
小雨用彩笔描的星星还在封皮上,凸起的笔痕硌着他的掌心。
他想起妹妹昨天在电话里咳嗽,说“哥你别总吃泡面”,想起王站长冷笑时眼里的冰碴,想起老周被解约那天蹲在站点门口,把工牌掰成两半。
“建个群组吧。”他突然开口,声音比窗外的雨还沉,“就叫’时间账本‘
把每个人的派单记录、超时原因都记下来——“他抓起蓝皮本,油渍的页角刮过手背,”平台说我们是自愿接单,那我们就用数据说话:到底是自愿,还是被刀子架着脖子。“
阿强猛地站起来,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。
他抹了把脸,水珠顺着下巴滴在马甲上,晕开个深色的圆。“我这就去隔壁楼,”他抄起门边的头盔,“老张头刚骂完街,说今天被系统扣了两单钱——”他拉开门,雨点子劈头盖脸砸进来,“我去把他拉进来!”
门“砰”地关上了。
老赵弯腰捡起地上的碎片,粗糙的指腹擦过碎片上的油星。
窗外的雨声里,传来阿强的吆喝:“老张!
老张头!
你不是说要跟平台讲理么?
来刀哥这儿,咱有账!“
李小刀摸出手机,林晓芸的私信还亮着:“我需要三个月的派单日志,越详细越好。”他点开微信,新建群组时,手指在“时间账本”四个字上停了停。
蓝皮本里的U盘微微发烫,像块烧红的铁,烙着二十三个名字,也烙着更多正在赶来的脚印——在雨夜里,在电动车的灯光里,在每个骑手擦汗时摸向手机的动作里。
窗外的雨还在下,却不再是砸在天灵盖上的锤子。
它落进下水道,落进泥土里,落进无数双磨破的鞋帮,最终会汇集成河。
无需修改
当阿强穿着红色工作服冲进雨幕时,雨水正顺着他的头盔边缘成串地往下淌。
他跑到二楼转角,裤脚滴下的水在水泥地上留下了歪歪扭扭的脚印,喉咙里还哽着刚才那句“得像蚂蚁搬家那样堆数据”。
老张头的窗户透出昏黄的光,他抬手拍了两下防盗网,水珠溅到脸上:“老张!开开门!刀哥有办法治平台那套算法!”
防盗网里传来拖沓的脚步声,门开了一条缝,露出老张头泛红的眼角——他刚在楼道里抽完半盒烟,领口还沾着油星子。
“治?”他嗤笑一声,烟蒂在指缝间忽明忽暗,“上次我超时三分钟,系统扣了我六十块。找站长理论,他说我是‘人形导航仪’,连路都走不利索。”
阿强猛地扒住门框,雨水顺着袖口灌进手套里:“可刀哥记了三个月的数据!老赵算出来,十年前的时间被压缩了快两成!咱们把每个人的订单都记到群里,到时候——”他喉结动了动,“到时候把数据甩到他们脸上!”
老张头的手指突然抖了一下。
他想起今早送的那碗粥,系统只给了十八分钟。
他抄近道骑上还没修好的路,车轮卡在坑里,滚烫的粥溅到手腕上,现在还红着一片。
“群名叫啥?”他突然问道,从裤兜里掏出老年机。
“时间账本。”阿强掏出手机,“我拉你进群,你把每单的预估时间、实际耗时、绕路原因都填上去——”
楼上传来电动车的鸣笛声,是送夜宵的小吴。
他右腿打着石膏,架在踏板上晃悠着,看到阿强在拉人,突然扯着嗓子喊道:“强子!算我一个!”
小吴的声音像石头扔进水里,泛起了涟漪。
李小刀在楼上听到这声呼喊,正捏着手机的手猛地收紧。
屏幕上“时间账本”的群名泛着冷白色的光,他的拇指悬在“发送”键上,指腹沁出了细汗——小吴断腿那天,他也在现场。
那是半个月前的一个暴雨夜,小吴接了八单奶茶,系统给的时间比平时少了五分钟。
他为了抄近道冲过没有警示牌的施工区,电动车压到钢筋上,整个人飞了出去,撞到了消防栓上。
当时李小刀刚送完最后一单,远远看到血泊中的石膏板,却没敢凑过去——他怕耽误自己超时,怕被扣钱,怕凑不够小雨的手术费。
“叮。”手机震动了一下,是阿强的消息:“小吴要进群,他说能提供事故现场的监控截图。”
李小刀的喉结动了动。
他想起小吴在医院发的朋友圈,照片里打着石膏的腿肿得像发面馒头,配文是“下次再赶时间,我就是孙子”。
可三天后,小吴又出现在站点,架着双拐说“不跑单,孩子的奶粉钱咋办”。
他按下了发送键。
群聊界面弹出“您已创建群聊‘时间账本’”,紧接着是一连串提示:“老张头加入群聊”“小吴加入群聊”“三环路老周加入群聊”……消息提示音像密集的鼓点,震得手机在掌心发烫。
“叩叩。”
敲门声吓得李小刀差点把手机摔到桌上。
他抬头一看,门口站着一个穿着骑手服的姑娘,头盔上的雨水正顺着帽檐滴到地上,晕开了一个深色的圆圈。
她摘下头盔,栗色的发梢上沾着水珠,眼睛亮得像嵌着星星:“能帮我算算我今天这单吗?”
是小芸。
李小刀想起来了,三天前他在骑手论坛发了一条“有没有人一起记录派单时间”的帖子,底下第一条回复就是“我需要三个月的派单日志,越详细越好”,ID是“云雀”。
小芸没等他回答,就掏出手机,屏幕上是她今天的派单记录:“早上九点二十,从幸福里小区到金茂大厦,三公里,系统给了十七分钟。我绕开了两个积水点,实际用了二十三分钟,超时六分钟,扣了我四十块。”她的指尖划过屏幕,“但你看,同一时间同一路线的订单,系统给隔壁站点的骑手留了二十二分钟。”
李小刀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。
他想起老赵画的表格,想起阿强说的“钢印”,此刻小芸的手机屏幕亮着,那些数字像锋利的刀片,划开了算法的伪装——原来不是所有骑手的时间都被压缩了,是他们这个站点被挑出来,当成了试验田。
“我跟踪这个站点的数据三个月了。”小芸把手机推到他面前,雨珠顺着她的发梢滴到屏幕上,“你们不是第一批,也不会是最后一批。但如果有足够多的‘时间账本’……”她没有说完,窗外传来电动车的轰鸣声,是阿强载着老张头回来了,车筐里还塞着一沓皱巴巴的派单小票。
“刀哥!”阿强的声音混着雨声冲进屋里,“老张头把去年的订单都翻出来了,他说压箱底的发票能当证据!”
李小刀低头看群聊,已经有四十七个人了。
他想起妹妹小雨昨天在电话里咳得喘不上气,却还笑着说“哥你别总吃泡面”;想起老周被解约那天,蹲在站点门口把工牌掰成两半;想起小吴打着石膏还在跑单的背影。
“小芸,”他突然抬头,“把你的数据也发到群里。”他抓起蓝皮本,油渍的页角刮过手背,“我们要让所有人看看,这‘自愿接单’的表象下,到底藏着什么。”
厨房里的油饼锅“滋啦”响了一声。
李小刀这才想起早上出门前泡的面团,此刻油锅里的油已经烧得滚烫,他手忙脚乱地关了火,捞出半焦的油饼——面香混合着焦煳味弥漫了整个屋子,手机却又震动起来,群聊提示音连成一片,像涨潮的海水,正漫过每一块干燥的陆地。
第11章 纸片里的定时炸弹
厨房抽油烟机的嗡嗡声里,李小刀捏着半焦的油饼,指腹无意识蹭过蓝皮本封皮。
本子边缘被油渍浸得发亮,“反酸”两个字是他用红笔描的,墨迹在反复摩挲下晕开,像团化不开的血。
窗外暴雨渐歇,雨水顺着防盗网滴进塑料桶,叮咚声里他想起昨晚小雨在电话里的咳嗽——那声咳像根细针,扎得他后槽牙发酸。
“刀啊,”门帘被掀起的动静混着搪瓷缸子的脆响,老张头端着他那只掉漆的蓝白缸挤进来,“今儿站长在监控室待了整俩钟头。”老头的声音压得像蚊鸣,浑浊的眼珠左右转了转,“我扫到他电脑屏幕了,全是咱们骑手的工号。”
李小刀手里的油饼“啪嗒”掉回铁盘。
焦煳味突然变得刺鼻,他盯着老张头皲裂的手背——那双手今早还在翻垃圾站找去年的订单小票,此刻正攥着缸沿,指节发白。“您……确定?”他喉结动了动,蓝皮本在掌心沁出冷汗。
“能骗你?”老张头往门口瞄了眼,搪瓷缸碰在灶台边发出轻响,“我扫厕所那会,他接了个电话,说‘数据链已经锁死’。”老头突然压低身子,皱巴巴的制服蹭到李小刀沾着油星的袖口,“刀啊,你们最近……没干啥扎眼的事吧?”
手机在桌面震动的嗡鸣像惊雷。
李小刀几乎是扑过去抓手机,屏幕亮着小芸的消息:“数据已转交统计员,放心。”配图是只戴侦探帽的柴犬,吐着舌头比耶。
他盯着那个表情包,后颈泛起凉意——小芸向来说话直,上回说“算法漏洞”时,她的语音里还带着键盘敲击声,哪回发过这种卡通图?
晨风从半开的窗户钻进来,掀动摊在桌上的平板。
页面是骑手群的聊天记录,47个头像挤在对话框里,最新一条是阿强发的:“老周那单我问了,他被解约前三天,系统派单时间突然砍了十分钟。”纸张摩擦的沙沙声里,李小刀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。
他抬头望向窗外,院角梧桐树的影子正被风揉碎,有个藏蓝色的身影穿过树影,工装左胸的“站长”徽章闪了下。
“李师傅。”
王站长的声音像块冰,砸在蒸腾的油香里。
李小刀转身时,后脊已经浸了一层薄汗——站长右手捏着张A4纸,边角被风掀起,露出半行字:“时间压缩率20.1%”。
那是小芸昨晚发在群里的计算结果,他记得清楚,连小数点后的“1”都是她特意标红的。
“油饼挺香啊。”王站长往前迈了半步,皮鞋跟磕在瓷砖上“咔”的一声,“就是有些人,心思不在做饭上。”他捏着纸的手指收紧,纸张发出细微的撕裂声,“我刚在监控里看见,你屋里这会可热闹——老张头送发票,小芸送数据,阿强还搬了摞小票。”
李小刀的指甲掐进掌心。
他望着王站长镜片后的眼睛,那里没有温度,像台校准过的机器。
蓝皮本还在兜里,贴着大腿的位置烫得慌,他想起群里刚改的群名:“时间账本”。
此刻那四个字在脑子里翻涌,混着小雨的咳嗽,老周掰断的工牌,小吴打石膏的腿。
“站长。”他听见自己的声音,比想象中稳当,“我们就是……记个账。”
王站长突然笑了,指节敲了敲手里的纸:“记账?
行啊,明早例会,你带着账本上台讲讲。“他转身往外走,藏蓝工装扫过门框,”对了——“走到门口又停住,”群里那47个人,最好都来听听。“
厨房的抽油烟机还在响。
李小刀望着王站长的背影消失在雨幕里,目光落回桌上的平板。
群聊提示音突然炸响,99+的红圈像团火,烧得屏幕都在发烫。
他摸出蓝皮本,“反酸”两个字在掌心硌出红印,窗外的风卷着潮湿的水汽灌进来,把王站长留下的那张A4纸吹得哗啦作响——那行“20.1%”的数字,正对着他,像颗被拔掉保险栓的雷。
第12章 ### 中文译文
第12章 刀哥,你疯了吧?(标题个性化、口语化)
王站长的皮鞋声在走廊里有节奏地敲响,李小刀跟着他走进办公室时,后脖颈的汗水已经浸湿了领口。
墙上挂钟的指针刚过八点,空调出风口吹出的冷风裹挟着打印机的墨粉味,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。
“坐下。”王站长把文件夹啪的一声拍在桌上,藏蓝色工装蹭过椅背时带出一道褶皱,就像一把锋利的刀刃。
他抽出最上面的一张纸,推到李小刀面前,“警告信,签了。”
纸页边缘还带着打印机的余温,李小刀扫了一眼标题——《关于骑手李小刀违规收集数据的处理告知书》。
字里行间的“扰乱站点秩序”“影响平台信誉”刺得他眼睛生疼,他动了动喉结,把到嘴边的“凭什么”咽了回去。
“不识字?”王站长摘下眼镜擦拭,镜片后的眼睛在灯光下泛着冷光,“要我帮你念吗?‘经核查,骑手李小刀近期组织他人私自记录配送时间数据,严重违反《骑手服务协议》第十七条’”
“站长。”李小刀突然伸手按住信纸,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,“我真不识字。”
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“嗡”的一声凝固了。
王站长的擦拭动作停在半空中,镜片滑下鼻梁,露出发红的眼尾:“你当我是傻子吗?上个月培训你还上台念过安全守则呢!”
“那是照着念的。”李小刀垂着眼盯着自己开裂的指甲,声音沉闷得像敲破罐子,“我小学没毕业,字认不全。您非要我签,得找个人念给我听。”他用余光瞥见王站长的耳尖涨成了猪肝色,心里的弦绷得更紧了——这招是昨晚和阿强商量好的,就赌站长不敢真叫人来念,毕竟警告信里那些“违规”全是莫须有的罪名。
“行,好得很。”王站长猛地站起来,椅子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音,“你等着。”他抓起手机冲出门去,玻璃门撞在墙上弹回来,又“哐当”一声合上了。
李小刀盯着门上晃动的倒影,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空调的嗡嗡声。
蓝色笔记本在裤兜里硌着大腿,那是他用三个月时间记满的超时数据,每一页都沾着雨水、餐盒油和深夜的露水。
他想起老周被解约那天蹲在站点门口啃冷包子,说“系统突然把我从A区调到B区,配送时间少了十分钟”;想起小吴摔断腿后,系统还在派单,提示音在医院病房里响得人心慌。
“李师傅。”
低沉沙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。
李小刀转过身,看见老赵缩着肩膀站在门口,左手腕缠着渗血的纱布,袖口还沾着一点蓝漆——那是站点维修电动车棚时用的漆。
“站长刚找我谈话。”老赵往屋里挪了两步,门帘被风吹起又落下,透进来的光里能看见他鬓角的白发在颤抖,“说再跟你们掺和,就把我从‘黄金骑手’池里踢出去。”他突然抓住李小刀的手,纱布蹭得他手背生疼,“可我电动车底下那个铁盒,藏着我跑了五年的超时记录。”
李小刀的指尖触到老赵掌心的老茧,就像摸到一块粗糙的石头。
他顺着老赵的目光看向窗外,电动车棚第三根立柱下,有一块掉漆的痕迹——那是老赵每次停完车都要踢一脚的地方,他以前还笑老赵“跟车有仇”。
“给。”老赵从裤腰里摸出一把生锈的钥匙,硬塞进李小刀手里,“我闺女下个月高考,我本来不敢……”他的喉结动了两下,声音突然提高,“可昨天我看见小慧在医院走廊啃馒头,你妹妹咳嗽得整层楼都能听见!这个系统不是人,它把骑手的血当饭吃!”
钥匙上还带着老赵体温的余温,李小刀捏得指关节发白。
他想说“您别冒险”,可对上老赵发红的眼眶,那些话全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。
走廊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,老赵猛地松开手往后退了两步,正好撞上刚推门进来的王站长。
“赵师傅?”王站长眯起眼睛,目光扫过老赵手腕的纱布,又落在李小刀手里的钥匙上,“聊什么呢?”
“我……”老赵张了张嘴,突然弯腰捡起地上的文件夹,“帮李师傅捡东西。”他把文件夹递过去时,钥匙“当啷”一声掉在地上,滚到了办公桌底下。
王站长弯腰去捡,李小刀趁机把钥匙攥进手心。
他望着老赵转身离开的背影,老人走路时左肩明显比右肩低——那是上个月送单时被私家车撞的旧伤,当时站长说“没骨折就算万幸,别耽误跑单”。
“签。”王站长把重新打印的警告信拍在桌上,刚才的暴怒好像被按下了暂停键,语气突然变得异常平和,“签完该干嘛干嘛,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。”
李小刀盯着信纸上的签名栏,钢笔尖悬在半空中。
窗外不知是谁的电动车响了一声喇叭,他想起群里新改的群名“时间账本”,想起阿强昨天发的消息:“老周那单我问了,他被解约前三天,系统派单时间突然减少了十分钟。”
“我还是不识字。”他放下笔,“要不您帮我按个手印?”
王站长的太阳穴突突直跳,刚要发作,桌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。
他抓起手机扫了一眼屏幕,脸色瞬间变了——骑手群里99 +的消息还在不断往上蹦,最上面一条是阿强发的:“刀哥呢?刚看见站长把他叫办公室了。”
“你最好识相点。”王站长扯松领带,转身时碰倒了茶杯,褐色的茶水在警告信上晕开一个深色的圆,像一块凝固的血,“明天例会,我倒要看看你们能闹出什么花样。”
李小刀走出办公室时,暮色已经弥漫到走廊里。
他掏出手机,未读消息提示在屏幕上闪成一片——阿伟、小芬、新来的小陈,头像一个接一个地跳出来。
最后一条是小雨发的:“哥,我今天在图书馆查资料,发现有个公益律师团队专门打理侵权的案子……”
他把手机揣回兜里,钥匙在掌心硌出一个红印。
风从楼梯间灌进来,带着远处的雷声,他突然想起今早阿强说的话:“刀哥,咱这不是闹事,是给自己讨口饭吃。”
电动车棚的方向传来锁车的声音,李小刀低头看了一眼手表——离晚高峰还有半小时,系统马上要开始派单了。
他摸了摸裤兜里的蓝色笔记本,又握紧了手里的钥匙。
雨丝开始飘落,打在脸上凉丝丝的,像某种预兆。
手机在兜里再次震动,这次是群消息提示音,连续不断,像有人在敲一面破锣。
李小刀望着远处被雨雾模糊的红绿灯,突然笑了——他知道,这场雨,要下大了。
手机在裤袋里震得发麻,李小刀躲进楼梯间的转角,雨丝顺着领口滑进后背。
阿伟的语音消息带着电流杂音冲出来:“刀哥,站长刚把我叫到仓库,说再往群里发超时统计,就把我从‘优先派单池’踢出去……”
他划开屏幕,对话框里挤着七八条未读:
“我今天取餐时,站长特意站在我旁边看手机,我发一半的定位截图又删了”(小陈);
“我妈住院要交押金,站长说‘表现好能预支工资’,刀哥我不是怂,我实在……”(小芬带哭腔的语音)。
李小刀的拇指在屏幕上顿住,指腹蹭过阿伟消息里“优先派单池”那几个字——那是平台给好评率高的骑手的“奖励”,进了池子的人能抢到大单、近单,收入直接翻一截。
他想起上周培训时王站长举着平板笑:“这是公司给听话骑手的甜枣,不想要甜枣的,就等着啃西北风吧。”
“刀哥?”阿伟的消息又跳出来,“我没删聊天记录,都存云盘了。”
李小刀突然笑了,嘴角扯得生疼。
他摸出蓝皮本,扉页上歪歪扭扭记着妹妹小慧的病历日期——3月12日,支原体肺炎;4月5日,复查贫血。
这些日期旁边,是他用红笔圈出的超时配送记录:3月12日晚高峰,系统派单间隔缩短2分钟;4月5日上午,三公里配送时间从28分钟砍到22分钟。
“怕什么?”他对着手机轻声说,指尖快速敲字,“甜枣是假的,系统要的是我们的命。”发送键按下的瞬间,裤袋里的钥匙硌得大腿发疼——那是老赵的超时记录铁盒钥匙,此刻正和蓝皮本一起,贴着他的皮肤发烫。
深夜出租屋的灯泡晃着昏黄的光,李小刀蹲在折叠桌前,把王站长的警告信平摊在笔记本首页。
打印机的墨香混着霉味钻进鼻子,他用胶带仔细粘好信角,纸页上“扰乱站点秩序”几个字被雨水晕开,像团化不开的淤血。
“权力怕真相。”他抓起铅笔,在警告信下方一笔一画写,铅笔尖戳破了纸,“啪”地断成两截。
手机突然炸响,群聊提示音连成串。
他擦了擦眼睛,屏幕上跳着新消息:
“我把跑单时录的系统倒计时视频发你邮箱了”(老赵);
“我老婆帮我整理了三年的超时申诉记录,全是‘系统判定合理’的回复”(老周);
“刀哥,我联系上小雨说的公益律师了,他们要数据”(阿强)。
最后一条是小雨发的文档链接,标题《平台算法侵权典型案例汇编》。
李小刀点开,第一页案例里的骑手照片突然刺痛了他的眼睛——那是去年冬天被系统连续派了12单、最后在雪地里晕倒的老张,当时站长说“是他自己身体差”。
他笑出了声,抬手抹脸时才发现满脸都是泪。
窗外的雨越下越大,打在铁皮屋顶上像敲鼓,他听见楼下收废品的三轮车“突突”开过,想起白天老赵说的“系统吃人血当饭”,突然觉得那鼓声里藏着什么,正顺着雨水往地底下钻,往所有骑手的手机里钻。
配送站的灯直到凌晨两点还亮着。
王站长扯松领口,打印机吐纸的声音像在撕布。
他盯着新打印的《服务质量会议通知》,“严禁私下收集数据”“违者立即解约”的字样在灯光下泛着冷光。
手机屏幕在桌上亮起来,是区域经理的消息:“听说你们站最近不太安分?
总部要的好评率报表,明天必须交。“
王站长的手指抖得厉害,点烟时打火机连打了三次才着。
他望着窗外的暴雨,想起下午李小刀按在警告信上的手——那双手背满是送单时被电动车烫的疤,指甲缝里永远嵌着洗不掉的油垢,可按在纸上时,比他当年签婚书的手还稳。
“一群泥腿子。”他对着空气骂了句,烟灰簌簌落在通知上。
可当他点开骑手群,看见群名不知何时改成了“时间账本2.0”,看见999+的消息里全是“支持刀哥”的语音,后颈突然冒起一层冷汗。
雨幕里传来野猫的尖叫,王站长打了个寒战,下意识摸向抽屉里的解聘合同——那是总部上周寄来的,说是“备用”。
他望着打印机旁的公章,突然觉得那枚红章的颜色,和下午警告信上被茶水晕开的褐色,有点像。
凌晨四点,李小刀合上笔记本时,雨停了。
他站在窗边,望着对面配送站还亮着的灯,把蓝皮本和老赵的钥匙塞进贴身的帆布袋。
袋子里还有小慧昨天塞的橘子,皮都被捂出了水,却依然散着清苦的香。
明天的例会通知在手机里安静躺着,他划开屏幕,最后看了眼群公告:“明早八点,准时到会议室。”
窗外的天空开始泛白,李小刀摸了摸帆布袋的拉链,转身走向厨房——得给小慧煮碗热粥,她这两天咳嗽又重了。
晨光透过纱窗爬进来,落在笔记本的“权力怕真相”几个字上,把纸页照得透亮。
第13章 系统把我拉黑了?
会议室的铁皮门“吱呀”一声被推开时,李小刀的后颈还沾着方才被空调吹凉的汗。
他眯起眼,晨光像一把突然抽开的银刀,刺得视网膜上炸开光斑——这雨停后的太阳,倒比暴雨更灼人。
王站长的声音从走廊尽头飘过来,带着刻意压低的沙哑。
李小刀的脚步顿了顿,看见那道发福的身影正背对着他,西装后襟被汗浸得透湿,手机贴在耳边,指节捏得发白:“……确实在会上提数据异常,煽动情绪。您放心,我已经让他签了保证书……”最后几个字被风卷散,混着楼下电动车的喇叭声撞进耳朵。
李小刀喉结动了动。
他想起半小时前在会议室里,王站长把那张“严禁私下收集数据”的通知拍在他面前时,钢笔尖戳得纸面簌簌响:“你妹妹还在读书吧?”当时他盯着对方镜片后跳动的光斑,指甲深深掐进掌心——那是小慧去年冬天咳到半夜,他守在医院走廊时磨出的茧,此刻正隔着布料硌得生疼。
“刀哥!”
带着喘息的呼唤撞破晨雾。
阿强从楼梯口冲过来,深灰色骑手服后背洇着地图似的汗渍,手里的冰水往下滴着水珠,在地面溅出星星点点的湿痕。
他额角的碎发黏成一绺,汗珠顺着下巴砸进领口:“里头咋说的?站长没为难你吧?”
李小刀的指尖刚碰到那瓶冰水,凉意就顺着掌心蹿上来。
他望着阿强发红的眼尾——这小子昨天替他顶了三单晚高峰,说是“兄弟轮着扛”,结果被系统扣了准时率——喉咙突然发紧。
有那么一瞬,他想把“账号要被限权”几个字吼出来,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。
他只是扯了扯嘴角,指尖轻轻叩了叩阿强的肩:“能咋,口头警告呗。”
阿强的眉头却没松。
他盯着李小刀泛白的唇,突然伸手去摸对方的额头:“你咋这么凉?早上没吃饭?我包里还有俩包子……”
“没事。”李小刀抓住那只带着油腥气的手,力道重得阿强直咧嘴。
他低头划开手机,订单页面的灰色界面像一盆冷水浇头浇下——往日跳动的“新订单”图标不见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行血红小字:“服务质量异常,账号将于今日24时起限制接单3日”。
他的手指僵在屏幕上。
后颈的汗突然变得黏腻,顺着脊椎往下淌,比刚才的凉意更让他发颤。
上周老张被限权那天,也是这样的界面。
老张蹲在站点门口抽了半包烟,最后哑着嗓子说:“刀啊,这系统不是算时间,是算咱们的命。”
“刀哥?”阿强的声音突然远了。
李小刀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一切——电动车的轰鸣、路人的交谈、远处早餐摊的锅铲响。
他望着屏幕上“限制接单”四个字,突然想起昨夜小慧咳得蜷成一团时,他摸黑给她盖被子,指尖触到她发烫的额头。
三天不接单,小慧的止咳药钱、下个月的房租、她补课班的尾款……
“操他娘的。”他听见自己低低骂了一句,指甲在手机壳上抠出个白印。
阿强凑过来看屏幕,倒抽的冷气几乎吹乱了他的刘海:“这……这啥时候的通知?我早上抢单还好好的……”他的手无意识地去摸自己的手机,又猛地缩回来,喉结滚动着,“刀哥,要不我……”
“没事。”李小刀打断他,掌心的手机烫得惊人。
他摸向工装裤口袋,指尖触到那本蓝布封面的笔记本——“反酸”两个字是小慧用红笔描的,边角被他摸得发亮。
昨夜他在厨房给小慧煮粥时,蒸汽模糊了玻璃,他借着灶火翻笔记,老赵用烟盒纸画的“时间漏洞图”还夹在里头,墨迹被水晕开,像团要烧起来的云。
“走,去车棚。”他把手机塞进裤兜,拍了拍阿强的背。
路过王站长时,那道身影还在打电话,声音比刚才更急:“总部的报表我今晚一定交!对,对,那小子……”
李小刀的脚步顿了顿。
他望着王站长脚边的阴影——那影子被阳光拉得老长,像根拴在两人之间的绳子。
远处写字楼的玻璃幕墙突然反射出刺目的光,晃得他睁不开眼,恍惚间看见无数个“服务质量异常”的界面在眼前闪过,像系统织成的网。
他摸了摸口袋里的笔记本,蓝布封面被体温焐得柔软。
小慧昨天塞的橘子还在帆布袋里,清苦的香气混着阿强身上的汗味涌进鼻腔。
他想起笔记本最后一页写的“权力怕真相”,墨迹在晨光里泛着暖黄,突然觉得那股冷意从脊背退了下去,取而代之的是种发烫的、要烧穿什么的劲头。
“刀哥?”阿强的声音里带着点犹豫,“我手机……好像有提示音。”
李小刀转头。
阿强正盯着自己的屏幕,脸色白得像被水洗过。
他张了张嘴,又闭上,喉结动了动:“可能……可能是我看错了。”
但李小刀知道他没看错。
他望着阿强手机屏幕上若隐若现的红光,听着远处快递车的鸣笛,突然觉得这场雨虽然停了,可真正的暴雨,才刚要落下来。
第14章 “反算”启动,数据在暗处疯长
阿强手机屏幕上的红光像根细针,扎得李小刀后槽牙发酸。
他盯着那抹红影——是骑手群弹出的系统通知,“服务质量异常”的字样在阿强屏保的摩托车贴纸旁跳动,和他手机上的权限提示如出一辙。
“刀哥,我刚抢的早高峰单子,突然全黄了。”阿强手指发颤,屏幕在掌心颠得相片落叶,“王站长刚才打电话说‘那小子’,是不是……”
远处传来王站长压着嗓子的“张经理”三个字。
李小刀喉结滚动,后颈的汗顺着工装领滑进脊梁沟。
他想起上周给张经理送咖啡时,对方捏着他超时三分钟的罚单冷笑:“现在的骑手啊,总觉得平台惯着。”原来不是惯着,是等着收网。
“去车棚。”他扯了扯阿强反光背心的带子,声音比暴雨天的风还沉。
两人穿过站点大厅时,王站长的影子在地面蜷成团,像只蓄势待扑的猫。
车棚里停着七辆外卖车,铁皮顶被昨夜暴雨砸出坑洼,此刻漏下几缕阳光,在李小刀的蓝布笔记本上透出光斑。
他翻开本子,小慧用红笔描的“反酸”二字被翻得卷了边,夹着的烟盒纸“时间漏洞图”上,老赵用铅笔标着“取餐12分钟极限”“配送半径虚标300米”——这些数据,是他蹲在商家后厨数了半个月计时器的成果。
“刀哥,你说的分布式记录,真能行?”阿强蹲在电动车旁,指尖蹭着车把上磨秃的防滑胶,“我昨天听小芸说,市监的人在查平台算法,可咱们没证据……”
“所以得造证据。”李小刀合上笔记本,指节叩了叩硬壳,“一人一天记一单真实数据:取餐时间、配送距离、系统预估时长。分散传,平台封不了所有人的号。”他想起昨夜小慧咳得蜷在被子里,却还拿红笔帮他描标题,“小慧说,权力怕真相。咱们把真相堆成山,他们就压不住。”
阿强突然直起腰,手机在裤袋里震得嗡嗡响。
他划开屏幕,骑手群99+的消息涌出来:“刀哥发公告了?”“分散记录是要造反?”“我上回传了个超时视频,号被封三天!”
李小刀的拇指在群聊框悬了三秒,按下发送键。
白底黑字的公告跳出来:“今起每人每日21:00传一单数据至加密邮箱,备注姓名车号。记不清的找老赵对笔记——他本子比系统还准。”
群里炸了锅。
“老周”发了个拍桌表情包:“我老婆刚生完孩子,封号我喝西北风?”“小吴”跟了串冷汗表情:“上次阿强被封,刀哥替他跑了半个月单,现在刀哥自己都被限权……”
阿强突然笑了,露出虎牙上沾的早餐芝麻:“刀哥上个月替我跑单时说,骑手不是韭菜,是攥成拳的手指头。”他在群里发了张自己的工牌照片,编号被红笔圈着,“我先来,今早8:15接的永和豆浆,系统估18分钟,实际取餐用了12分钟,配送距离1.7公里——但系统显示2.3。”
沉默两秒,“老赵”的头像闪了。
老头发了张皱巴巴的烟盒纸照片,上面密密麻麻写着:“7月12日,麦当劳,取餐14分23秒,系统估15分;7月13日,茶百道,配送距离1.9km,系统标2.5km……”配文只有三个字:“我跟了。”
中午休息站,不锈钢餐桌被太阳晒得发烫。
十二名老骑手围坐着,老赵用缺了颗门牙的嘴抿着塑料杯里的凉白开:“我八几年送煤气罐那会儿,厂子里克扣重量,我们就每人揣杆秤,记每罐的实际斤两。后来市监的来查,咱们把本子往桌上一摊——”他拍了拍面前的纸质记录表,纸角卷着油星,“现在这事儿,和那会儿一个理儿。”
众人哄笑,李哥的破电动车钥匙串在桌上叮当作响:“我闺女说这叫‘分布式存储’,刀哥,你这是带我们玩高科技啊。”他抓起笔在记录表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勾,“我下午跑万象城,记它一单。”
李小刀摸着帆布袋里小慧塞的橘子,清苦的香气混着老骑手们身上的汗味、电动车链条油的味道,在空气里漫开。
他望着记录表上逐渐填满的名字,突然想起昨夜小慧退烧后,摸着他笔记本说的话:“哥,要是这些纸能变成火就好了。”
此刻,这些纸真的在发烫。
下午两点,李小刀跨上电动车时,手机突然震了震。
新订单提示跳出:“配送距离3.2km,系统预估25分钟。”他盯着地图,实际测距显示4.1公里——和老赵烟盒纸上记的“虚标300米”比,这次虚标了近一倍。
风掀起他的工牌,金属边角磕在锁骨上,生疼。
他捏紧车把,听见远处写字楼玻璃幕墙反射的阳光里,传来若有若无的蜂鸣声——像极了系统在暗处磨牙的声音。
电动车碾过发烫的柏油路时,李小刀的后槽牙又开始发酸。
第三单了,系统预估28分钟的配送时长,他用手机测距软件拉了拉路线——实际距离4.7公里,按他现在18码的龟速(车胎被扎过两次,补胎师傅说再跑快容易爆),就算不堵车也得25分钟,加上取餐至少5分钟,妥妥超时。
风掀起他被汗水浸透的袖口,露出腕上褪色的红绳——小慧去年生日编的,说能“挡灾”。
他摸了摸红绳,从工装内侧口袋摸出个皱巴巴的便签本,笔帽上还沾着小慧的水彩颜料。
记下“14:23,茶百道万象城店,系统估28’,实测距4.7km,取餐耗时6’12’’”时,钢笔尖在“6’12’’”上顿了顿——刚才取餐时,店员苦着脸说“系统催单弹窗快把屏幕糊住了,我们也不敢慢”。
后视镜里突然晃过一道蓝影。
是“李哥”,上午在休息站拍胸脯说要记单的中年骑手。
他正单手扶把,另一只手从车筐里摸出个塑料封皮的小本子,车头挂着的“安全骑行”宣传牌被风吹得哐当响,他却像没听见似的,低头在本子上划拉两下,又迅速塞回车筐。
“刀哥!”斜刺里窜出辆电动车,是阿强。
他鬓角的汗滴在反光背心上洇成小地图,车筐里堆着三个没拆封的订单袋——这小子今天接了八单?
“刚送完金茂大厦,系统估20分钟的单子,我跑了27分钟!”他晃了晃自己的本子,封皮是张旧外卖单,“记了,取餐等了8分钟,系统显示只给5分钟。”
李小刀喉咙发紧。
他想起今早群里还在犹豫的“老周”,此刻正从另一条巷子拐出来,车把上挂着个磨破边的帆布包,他分明看见帆布包开口处露出半本硬壳笔记本。
更远些的路口,老赵的灰色电动车停在树下,老头正把烟盒纸垫在膝盖上写字,风掀起纸角,他赶紧用皴裂的手掌压回去,像在护着什么金贵东西。
“都在记。”阿强突然说,声音轻得像怕惊飞了什么。
他的电动车蹭着李小刀的车把往前,“刚才路过站点,王站长在玻璃门里来回走,手机贴在耳朵上,脸黑得能滴墨。”
李小刀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车把上的防滑胶。
上周他被限权时,王站长拍着他的工牌冷笑:“年轻人别太能折腾,平台的规矩,不是你们几个能改的。”可现在,那些被规矩压得弯腰的人,正用最笨的法子,把规矩的裂缝一点点撕大。
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时,李小刀的电动车停在了城中村的铁皮房前。
小慧的课本摊在矮桌上,铅笔滚到了墙根——这丫头又趴在床上写作业,结果睡着了?
他轻手轻脚推开房门,果然看见小慧蜷在凉席上,额角还沾着退热贴的胶痕。
床头放着他的蓝布笔记本,扉页上多了行歪歪扭扭的字:“哥的本子会说话”。
他摸了摸小慧发烫的额头——烧退了,谢天谢地。
转身时,帆布包里的一摞便笺本“哗啦”掉在地上。
他蹲下去捡,突然愣住:每张便签上的字迹各不相同,有阿强的潦草连笔,有老赵的工整小楷,有李哥的歪扭简笔字,甚至还有一行秀气的行楷,像是小芸的——那个总说“出来跑单就是体验生活”的姑娘,原来真的在记。
台灯亮起时,李小刀的笔尖在计算器上跳得飞快。
取餐时间压缩率19.8%,配送距离虚标率20.5%,系统预估时长与实际耗时差值稳定在20.3%——和他蹲商家后厨半个月、老赵记了三年的烟盒纸数据,分毫不差。
“平台可以封号,但封不了真相。”他在笔记本最后一页写下这句话,钢笔尖戳破了纸背。
窗外传来收废品的吆喝声,混着隔壁王阿姨炒菜的油星响,小慧翻了个身,迷迷糊糊喊了声“哥”。
他揉了揉发酸的眼眶,把所有便签本锁进铁皮柜最底层——那里还压着小慧的病历单,和一张“手术预约通知单”,日期是三个月后。
手机突然炸响。
三单提示音连在一起,像三声闷雷。
李小刀划开屏幕,瞳孔骤然收缩:第一单地址“滨江路288号”,第二单“沿江大道旧仓库”,第三单“码头路17号”——全是城市边缘的死角,地图上连公交站都标得模糊。
最刺眼的是第一单坐标,他放大地图仔细看——滨江路288号,正是市监局去年搬离的旧址。
风突然大了。
铁皮屋顶被吹得哐当响,窗台上的橘子滚到地上,摔成几瓣。
李小刀抓起手机,定位刷新了三次,地址依然清晰。
他摸出小芸昨天塞给他的工牌——背面有行小字:“有异常订单,联系我”。
可此刻小芸的微信头像灰着,最后一条消息停在上午十点:“数据在往上递,再等等。”
“哥?”小慧揉着眼睛坐起来,“你又要出去?”
“有点急单。”李小刀扯出个笑,把退热贴重新给她贴好,“你先睡,我很快回来。”他抓起电动车钥匙,转身时瞥见镜子里的自己:眼窝青得像被打了一拳,工牌上的反光条褪了色,却依然亮得扎眼。
推开门的瞬间,风卷着沙粒砸在脸上。
抬头望,乌云正从江对岸漫过来,像张慢慢收紧的网。
他跨上电动车,手机屏幕在风里忽明忽暗,“滨江路288号”的地址在蓝光里跳动,像某种暗号。
车把转动的刹那,他听见远处传来雷声,混着若有若无的蜂鸣——这次不是系统在磨牙,是无数个小本子被翻页的声音,正从城市的各个角落,汇集成潮。
第15章 暴雨夜的“最后一单”(别惹骑手,尤其是会算账的)
暴雨砸在头盔面罩上,像无数颗小石子。
李小刀的电动车在积水里碾出浪花,后视镜里他的反光条早被雨水泡得发暗,活像条在泥水里打滚的鱼。
第一单地址在滨江路288号——那栋老楼的铁门锈得能刮下红渣。
他推着车往楼道里钻时,手机提示音炸响,是阿强的消息:“刀哥你接那三单?我刚查了,这三个点在系统热力图上是盲区,暴雨天导航误差能窜出两公里!”他手指冻得发僵,刚要回“稳住”,屏幕又被新消息刷爆——骑手群的红点像着了火的蜂窝,突突直跳。
二楼转角的声控灯忽明忽暗。
302室的门开条缝,探出半张化了妆的脸,香水混着雨水的腥气涌出来:“怎么这么慢?我点的冰奶茶都该化了。”
李小刀哈着白气解保温箱,水珠顺着帽檐滴在领口,凉得他打了个激灵:“对不住,暴雨天路滑……”话没说完,对方已经捏着外卖袋后退半步,高跟鞋在瓷砖上敲出嫌弃的响:“你这浑身滴水,别蹭我地板。”
他低头看自己:裤脚往下淌水,鞋里能倒出半杯雨水,反光背心的logo被泡得发皱。
正要说“我在门口等您确认”,却见对方突然顿住——他工牌上的反光条在声控灯下闪了闪,映出“滨江站”三个小字。
“等等。”女人的声音软了些,转身进屋又出来时,手里多了包纸巾,“你……是不是上周给我送过药?我发烧到39度,你跑了三条街买退烧药,还帮我叫了救护车?”
李小刀愣了愣。
上周四的暴雨夜他确实接过个急单,顾客是独居的年轻姑娘,当时她烧得说胡话,他把电动车骑得比救护车还快。
“是我。”他声音哑得像砂纸。
女人把纸巾塞进他手里,指尖碰到他冻得发紫的手背:“拿着擦把脸,我给你五星好评。”门关上时,他听见里面传来小声嘀咕:“这些骑手,比天气预报还准时……”
纸巾是暖的,带着点薰衣草香。
李小刀靠在楼道墙上,仰头让雨水冲掉眼眶里的热意。
手机在口袋里震动,他摸出来——骑手群的消息已经99+,阿强的语音跳出来:“刀哥你看!我把这半年暴雨天和晴天的配送耗时拉了对比图,系统给的时间连晴天都不够用,暴雨天直接砍了20%!”
他点开图片,瞳孔猛地缩紧。
柱状图上,蓝色条(系统预估)永远比红色条(实际耗时)矮一截,暴雨天的红条几乎要冲破屏幕。
群里瞬间炸了:“我昨天送写字楼,电梯坏了爬28楼,系统扣我8块超时费!”“我送孕妇的营养餐,她突然要生,我背着她跑医院,平台说我‘未完成订单’!”
雨幕里传来电动车的轰鸣。
第二单地址在沿江大道旧仓库,他到的时候,仓库铁皮门正被风吹得哐当响。
接单备注写着“放门口”,可当他把餐盒搁在水泥台上时,门突然开了条缝,露出张满是胡茬的脸:“兄弟,这碗热汤面你分一半?我给你加钱。”
“不用。”李小刀抹了把脸上的水,“您快趁热吃,我赶下趟。”转身时,后裤兜的手机又震得发麻,他扫了眼屏幕——群消息还在疯涨,有人发了段视频:骑手老张被汽车溅了一身水,蹲在路边抹眼泪;有人贴出银行流水,显示这个月罚款比工资还多;最顶上是阿强的新消息:“刀哥,我联系了二十个兄弟,明早一起去站点讨说法。”
第三单送到码头路17号时,雨势已经大得像有人拿盆往下泼。
他在集装箱堆里绕了三圈才找到门牌号,敲开铁皮房的瞬间,扑面而来的是柴油和泡面味。
穿工装的男人接过餐盒,突然把半瓶二锅头塞给他:“兄弟,我跑船的,知道在雨里泡着多难受。”
“谢了。”李小刀把酒瓶推回去,“我骑车不能喝。”男人愣了下,又从兜里摸出一包烟:“那这个?红塔山,刚拆的。”他正要拒绝,却见对方指了指他工牌:“我儿子也是骑手,上个月为赶时间摔断了腿,平台就赔了五百块。”
雨打在铁皮屋顶上,像敲鼓。
李小刀突然想起小慧的病历单,锁在铁皮柜最底层的那张——手术费要八万,他跑断腿也得再攒三个月。
他接过烟,塞进口袋:“替我跟您儿子说,跑单别太急。”
回到站点时,雨停了。
王站长的电动车停在门口,车灯还亮着,像两只发红的眼睛。
站点里开着空调,暖意裹着消毒水味扑过来,李小刀的裤脚在瓷砖上洇出个深色的圆。
“三单超时,两单差评,一单亏损。”王站长把计算器拍在桌上,“按规则,扣你这个月全勤,再罚一千二。”他的手指扫过李小刀的工牌,突然顿住——工牌背面贴着半枚徽章,是市监局的执法标识,边缘还沾着胶水印。
王站长的脸白了。
他扯了扯领带,声音突然变虚:“那个……系统规则是死的,我也没办法。你最近别乱跑,有什么事……”
“站长。”李小刀打断他,把湿透的工牌摘下来,徽章在灯光下闪着冷光,“我妹妹下个月手术,这钱我得挣。您要是觉得我闹得太凶,大可以现在封我号——但封了号,这工牌上的东西,我明天就送市监总局。”
王站长的喉结动了动。
他抓起桌上的罚款单,团成纸团扔进垃圾桶,动作大得打翻了马克杯,咖啡在桌上淌成条深色的河:“下不为例。”说完他抓起外套就往外走,门摔得山响,风卷着雨星子灌进来,吹得桌上的骑手排班表哗哗乱翻。
深夜的站点只剩李小刀一个人。
他坐在值班床上,把写满数据的笔记本压在枕头下,纸张还带着他体温的余温。
电脑屏幕发出幽幽红光,显示着今日订单统计——超时率37%,差评率19%,罚款金额28760元。
他的手指缓缓移向鼠标,浏览器收藏夹里存着市监总局的举报邮箱。
窗外的天已经泛起鱼肚白,晨光透过脏玻璃落在键盘上,把“发送”键照得发亮,像一道窄窄的、通往未知的桥。
站点铁门突然传来轻响。
他猛地抬头,却只看见风掀起的门帘,在晨光里晃出一片模糊的影子——像极了无数骑手的身影,正从城市的各个角落,向这里涌来。
第16章 系统说你不行,那就一起掀桌子
站点的挂钟敲过六点时,李小刀的指节还抵在笔记本最后一页。
三百多单数据在晨光里泛着青灰,每一笔都是他暴雨夜蹲在便利店屋檐下记的——哪单绕了积水的巷子,哪单等了十分钟的电梯,时间精确到秒的对比图被他用红笔圈成刺眼的网。
他摸了摸铁皮柜最底层,那里压着小慧的病历单,边角已经卷翘。“再攒三个月”的念头在脑子里转了八百遍,可系统昨天扣的一千二,够买半台制氧机了。
“叮。”
提交键被按下的瞬间,他的后槽牙咬得发酸。
站点空调嗡鸣,电子屏的蓝光在他眼镜片上晃出细碎光斑,像极了小慧床头那盏会变颜色的夜灯。
第一封回复来得比他想象中快。
“系统评估:订单配送时长符合平台规则,申诉驳回。”
黑色字体刺得他瞳孔收缩。
手指在键盘上悬了三秒,突然抓起桌上的马克杯猛灌,冷掉的咖啡在喉咙里割出一道苦。
他想起暴雨夜自己背着餐箱蹚过的齐膝水洼,想起有单送到时顾客说“这汤都晃凉了”,可他分明用保温袋裹了三层——系统怎么会知道?
系统的眼睛是摄像头,是算法,是冷冰冰的数字。
第二份材料他做得更狠。
把暴雨预警截图、交通管制通知,甚至便利店监控拍到他蹚水的画面全贴了上去,最后在备注栏写:“系统有没有眼睛耳朵?
它看得见积水漫过电动车踏板吗?
听得见雷声盖过导航提示吗?“
发送键按下去时,他的指腹蹭掉了键盘上一块漆。
AI客服007的回复带着机械的电子音,从手机扬声器里钻出来:“您好,经核实,您的申诉不符合平台规则……”
“操!”
马克杯砸在桌上,咖啡溅在排班表上,把“李小刀”三个字泡得模糊。
他抓起手机的手在抖,屏幕里的回复还在循环播放,每一句“不符合规则”都像根细针扎进太阳穴。
窗外有骑手的电动车声由远及近,他突然想起昨天后半夜站点电脑显示的罚款金额——28760元,够给小慧换半套化疗设备了。
“李师傅挺有闲心啊。”
王站长的声音从门口飘过来。
他今天没系领带,衬衫领口松着,手里晃着车钥匙,“我当是谁大清早就敲键盘,合着是在跟系统较劲呢?”
李小刀转身时,看见王站长身后的玻璃上映着自己发红的眼。
对方走到他桌前,手指重重敲在电脑屏幕上:“知道上个月有多少骑手跟你一样?
填申诉表填得比跑单还勤,最后呢?
封号的封号,转岗的转岗。“他突然笑了,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,”你要真有本事让系统改规则,我王某人现在就给你磕一个——不过先说好,再闹下去,你这工牌可保不住。“
“保不住就不保。”
话出口的瞬间,李小刀自己都惊了。
他听见喉咙里滚出的声音带着破音,像锈了的齿轮,但每个字都咬得极清:“您说系统规则是死的,可规则是谁定的?
是我们骑手在暴雨里跑出来的,还是你们坐在办公室敲敲键盘编出来的?“
王站长的笑僵在脸上。
他盯着李小刀工牌背面的徽章,喉结动了动,突然抓起桌上的排班表摔在地上:“行,你有种!”转身时撞翻了椅子,金属腿在瓷砖上划出刺耳的响。
门摔上的刹那,站点重新陷入寂静。
李小刀弯腰捡排班表,看见自己名字旁边写着“今日跑单量:68”——这是他昨天从早七点跑到晚十点的成果。
窗外传来电动车的刹车声,接着是阿强的大嗓门:“刀哥在不在?
我这单又被系统判超时了……“
他直起腰,透过模糊的玻璃窗,看见李大姐的蓝外卖箱、小黄的学生背包,正一个接一个往站点门口凑。
晨光里,那些晃动的影子渐渐重叠,像无数双被系统规则磨破的鞋,正踩着积水,向这里走来。
无需修改
站点的铁皮柜在正午的太阳下晒得发烫。
阿强的电动车“吱呀”一声停在门口时,后架上的保温箱还滴着油星——他刚送完一份麻辣烫,汤汁洒了一路。
“刀哥!”阿强掀开帘子,安全帽歪在后脑勺,“我这单就晚了三分十七秒,系统直接扣了五十!”他把手机拍在李小刀桌上,屏幕显示着处罚通知,“那客户住在六楼还没有电梯,我扛着餐箱爬上去时腿肚子直哆嗦,系统倒好,说我‘未合理规划路线’——难道它比我还熟悉那老破楼的楼梯?”
李大姐跟着挤了进来,蓝色外卖箱的边角蹭到了门框,“我昨天送医院那单更离谱。”她摘下遮阳手套,指关节泛青,“病人家属说要热粥,我揣在怀里捂了二十分钟,到地方系统说‘配送温度不达标’。”她拉起领口,锁骨处还留着保温袋的红印,“你说这印子算不算证据?系统能看见吗?”
小黄缩在最后,学生背包的拉链没拉好,露出半本《线性代数》。
“我……我兼职就是为了凑学费。”他声音颤抖,手机屏幕上显示着“兼职骑手超时三次,永久封号”的提示,“前天暴雨,我绕了三公里避开积水,导航非要让我走主路——等我到地方,客户都取消订单了,系统还罚了我一百八。”他抹了一把脸,眼镜片上都是水雾,“我妈还以为我在图书馆自习呢。”
站点里的气氛渐渐紧张起来。
李小刀的指腹摩挲着笔记本边缘,三百多单的数据在他掌心凸起,像个硬壳。
阿强的手机还亮着,处罚通知上的红章像一团火;李大姐锁骨上的红印还泛着淡红;小黄的《线性代数》从背包里滑了出来,书脊压着半张“勤工俭学申请表”。
“你们还记得上个月的暴雨夜吗?”他突然翻开笔记本,用红笔圈出的积水路线在纸页上蜿蜒,“我记录了每单的实际耗时——系统给出的配送时间,比我跑出来的至少快了十五分钟。”他抽出一张对比图拍在桌上,“这单从A点到B点,系统算的是8分钟,可那天桥洞积水,我绕到三公里外的小路,用了23分钟。”他的手指敲在“23”上,“系统说我超时15分钟,扣了八十——可它给的8分钟,根本就是按照无人机的速度算的!”
李大姐凑过来,指甲在对比图上划出浅浅的痕迹:“我送医院那单,系统给的时间是12分钟,可从站点到住院部要过两个红绿灯,还要爬四层楼梯。”她突然抬起头,眼睛亮得吓人,“我记录了三个月的配送日志,都存在手机云里——那些超时的单子,没有一个是我们偷懒造成的!”
“我有十年的跑单日记。”
沙哑的声音从门口传来。
老赵靠在门框上,褪色的工作服洗得发白,手里攥着一个牛皮纸包,“从电动车换成摩托车,从手写单到电子单,我记了整整十本。”他拍了拍纸包,“哪一年暴雨淹了和平路,哪一月早高峰堵死了长江大桥,系统给的时间从来没变过——它只认地图上的直线距离。”
手机在桌上震动。
李小刀拿起来,是骑手群弹出的消息:“小芸联系了都市报记者,说要做‘算法背后的骑手时间’专题”;“老张联合了隔壁站点,说要统计全片区的超时率”;“周姐把孩子的压岁钱垫了罚款,说‘这口气不出,咱孩子将来还是会被系统拿捏’”。
他的喉咙突然发紧。
窗外的蝉鸣声嘈杂一片,但他听到的是暴雨夜自己蹚水时的脚步声,是小慧咳得喘不上气时制氧机的嗡嗡声,是刚才阿强拍桌子的闷响、李大姐拉领口的脆响、小黄翻书的哗啦声——这些声音拧成一股绳,勒得他眼眶发酸。
“刀哥?”阿强碰了碰他的胳膊,“你说咱们该怎么办?”
李小刀低头看着笔记本,第一页贴着小慧的病历单,“再攒三个月”的字迹被咖啡渍晕开。
他突然合上本子,手指抵着桌面,“以前我总觉得,多跑两单就能把罚款挣回来。”他抬起头时,镜片后的眼睛亮得像淬火后的钢铁,“可刚才听你们说话我才明白——不是我们跑得不够快,是系统定的规则,根本没给人留喘气的机会。”
李大姐猛地抓住他的手腕:“那咱们就把这规则推翻!”
“对!”阿强一拍桌子,塑料杯跳起来又摔了下去,“我把老家的堂哥喊来,他跑过物流,懂点数据!”
小黄摘下眼镜擦了擦,重新戴上时目光炯炯:“我帮着整理数据!我学过线性代数,能做统计模型!”
老赵走过来,把牛皮纸包推到李小刀面前:“十年的日记,都给你。”他手背上爬满了老人斑,按在纸包上时微微颤抖,“我跑不动了,但总得有人让系统看看,我们不是冷冰冰的数字。”
手机又震动了。
李小刀点开群聊,99 +的消息涌了出来:“算我一个”“我有电动车记录仪的视频”“我认识交管局的朋友,能调取交通管制记录”。
他的拇指停在“创建群聊”的按钮上,突然想起凌晨三点小慧咳醒时,抓着他的手说“哥,我梦见制氧机不响了”;想起王站长摔门时,排班表上“68单”的刺眼数字;想起刚才李大姐锁骨上的红印,像一朵开败的花。
“今晚八点,老地方烧烤摊。”他在群里发完消息,抬头时正好对上阿强发亮的眼睛,“把能联系到的骑手都喊上——系统说我们不行?那我们就让它看看,到底谁不行。”
深夜的出租屋里飘着泡面的味道。
李小刀坐在床沿,手机屏幕的冷光照着他泛青的下眼睑。
通讯录里躺着一百多个名字:“阿强”“李大姐”“老赵”“小芸”“老张”……他的指尖划过“小雨(妹妹)”的备注,停了停,最终还是没有点进去。
“这次不再单打独斗了。”他对着空气轻声说,像是在许下承诺,又像是在宣誓。
窗外起风了,吹得晾衣绳上的工作服猎猎作响,手机屏幕突然亮起,群消息的提示音接连不断——“刀哥,我喊了二十个兄弟”“我这有录音笔,能录系统客服的套话”“烧烤摊老板说给咱们留最大的桌”。
他把手机按在胸口,能听到自己的心跳,和这则消息的振动声,一下一下,像在擂鼓。
床头小慧的夜灯还亮着,暖黄色的光漫过桌面,照亮了他刚新建的群聊——群名是他一路上想出来的:“掀桌子的人”。
第17章 刀哥建了个“造反群”
出租屋里还飘着泡面的油腥气,混着小慧床头夜灯的暖黄。
李小刀坐在床上沿,手机屏幕的冷光割开黑暗,照得他眼下青影更深。
通讯录里一百多个名字像排好队的士兵,他拇指停在“创建群聊”按钮上,指腹因用力而泛白——这是他第三次悬在这儿了。
第一次是凌晨三点,小慧咳醒时抓着他手腕说“制氧机不响了”,他攥着刚超时扣钱的手机,指甲掐进掌心;第二次是王站长摔门时,排班表上“68单”的红笔字刺得他眼睛疼;第三次就是刚才,李大姐锁骨上那片紫青的压痕,像一朵蔫了的花。
现在他忽然想起,上个月暴雨天他摔在积水里,外卖箱裂了道缝,王站长踹着箱子冷笑:“你是机器还是人?
机器坏了还能修呢。“
手机在掌心震动起来,是阿强的语音。
他划开,阿强的大嗓门炸出来:“刀哥!
我把堂哥从老家喊来了,他跑物流的,说能扒拉系统数据!“背景音里有啤酒瓶碰撞声,大概是在楼下小餐馆。
李小刀笑了下,指腹终于按下那个按钮——群名他早想好了,“掀桌子的人”,带着股子破罐子破摔的狠劲。
消息提示音像连珠炮似的炸响。
阿强发了张拍桌的照片,塑料桌布上还沾着油渍,他的手掌拍在“68单”的排班表复印件上,指节发白:“这破表老子看够了!”李大姐的消息跟着弹出来,是张欠费通知单,“住院费”三个字红得刺眼,配文:“我闺女明天复查,系统还扣我超时钱。”小黄发了张论文截图,标题是《算法分配中的路径依赖与骑手权益》,文字框里写:“我整理了三年差评数据,系统专挑单亲妈妈和新手派远单。”
李小刀的拇指在屏幕上滑动,每一条消息都像根针,挑开他心里那团闷了三个月的火。
小慧的药费单、被雨泡烂的外卖、王站长举着罚款单时油光水滑的脸,这些碎片突然串成了线——原来不是他一个人在泥里滚,是所有骑手都被捆在这张算法织的网里。
手机屏幕突然暗了,他划亮,界面跳转到微信朋友圈。
王站长的新动态刺得他瞳孔收缩:九宫格里,站长举着红酒杯站在酒店门口,背景是“优秀管理者表彰会”的红幅,配文:“系统不会骗人,数据才是真理。”照片里站长的金链子闪着冷光,和那天踹他外卖箱时的冷笑重叠在一起。
李小刀的手指悬在“截图”键上,三秒,五秒,屏幕因为长按泛出青白的光。
他突然想起老赵递来的十年日记,纸页边缘都磨毛了,第一页写着“2013年3月12日,暴雨,送58单,脚泡烂”;最后一页是“2023年6月7日,系统派72单,我拒了,站长说要开除”。
“数据才是真理?”他轻声重复,指节捏得发白。
截图“咔嗒”一声保存,他打开群聊,把照片发了出去,配文:“明天,让他看看谁的‘数据’更真。”
群里瞬间炸了。“刀哥要干票大的!”“我有电动车记录仪,存了半年的派单时间!”“我联系了交管局的朋友,能调暴雨天的交通管制记录!”消息刷得太快,他差点错过阿强的语音:“老地方烧烤摊留了最大的桌,八点整,谁不来谁是孙子!”
小慧在里屋翻了个身,夜灯的光漫过来,照见床头那盒没拆封的止咳药——是他昨天超市被扣了五十块才换来的。
他摸了摸药盒,又摸了摸手机,群消息的震动还在持续,像敲在他心尖上的鼓点。
凌晨两点,他设了个五点的闹钟。
窗外的风卷着雨丝扑在玻璃上,晾衣绳上的蓝色工作服被吹得猎猎作响,像面要冲出去的旗。
手机屏幕最后亮了一次,是小黄的消息:“我做了个模型,能比对系统派单和实际路况的误差率。”
李小刀关了灯,黑暗里他盯着天花板,听见自己的心跳和群消息的震动声,一下,一下,像在给明天的行动打拍子。
他知道,等天亮了,槐树下的小程序里会跳出新的派单,但这次——他摸了摸枕头下的老赵日记,嘴角扯出个笑——系统该看看,被它当数字的人,到底能掀起多大的浪。
第18章 数据攒够了,系统慌不慌?
凌晨五点的闹钟响了三遍,李小刀才从枕头下摸出手机。
窗外的雨还没停,槐树叶被风刮得沙沙响,水珠顺着窗沿滴在楼下的铁皮雨棚上,“叮咚”声里混着远处早班车的汽笛。
他套上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色骑手服,衣摆还带着昨夜晾不干的潮气。
下楼时在楼梯转角摸了摸墙根——那里藏着个铁皮盒,装着小慧的病历本和这三个月所有罚款单。
指尖触到盒盖的锈迹,他想起昨夜群里炸锅的消息,喉咙突然发紧。
槐树下的石墩被雨水泡得发凉,他蹲下去时裤脚沾了湿泥。
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,小程序“骑手数据联盟”的红点跳得刺眼。
第一条记录是“7月12日,暴雨,系统预估30分钟,实际骑行42分钟,超时12分钟被罚款50元”,发件人是跑夜班的大刘。
第二条是送医院线的小芳:“7月15日,急诊楼电梯故障,系统派单时没标注,预估25分钟,实际用了32分钟。”
第三条、第四条……他数到第六个时,手指突然抖了一下。
所有记录的时间差都卡在20%上下:预估30分钟的单子,实际最少要36分钟;预估50分钟的,最少得60分钟。
雨丝飘在屏幕上,他用袖子抹了把脸,发现自己在笑——不是那种被生活抽了耳光后的干笑,是胸腔里有团火在烧,烧得眼睛发烫的笑。
“刀哥!”
阿强的声音从巷口传来。
这小子平时总穿件花衬衫,今天却套着件皱巴巴的旧夹克,怀里还揣着个牛皮纸包。
他跑过来时溅起一片水花,裤脚全湿了,“你看!”他把纸包往石墩上一摊,泛黄的笔记本里夹着去年台风天的派单记录,“去年9月17日,系统说从世纪广场到第一人民医院25分钟,我骑了31分钟。
你看这页,我当时记得——’风大得能把电动车掀翻,红绿灯都坏了,绕了三条街‘结果平台说我超时6分钟,扣了50!“
李小刀翻开笔记本,字迹歪歪扭扭,还沾着当时的雨水印。
阿强的手指戳在数字上,指节因为常年握车把磨得发白:“我算过,31减25,刚好6分钟,25的20%就是5分钟,四舍五入又多扣了我一块。”
两人对视一眼,突然笑出声。
笑声撞在湿漉漉的围墙上,惊飞了槐树上的麻雀。
笑到一半,阿强的声音突然哑了:“我上个月跟我媳妇说这些,她骂我疯了,说平台能有错?”他扯了扯夹克领口,露出锁骨处一道淡粉色的疤,“这是三年前送单时摔的,平台说’因个人操作不当导致事故,无工伤赔偿‘
我当时也觉得,可能真是我错了。“
李小刀摸出根烟,打火机打了三次才点着。
烟雾混着雨丝飘起来,他盯着阿强锁骨的疤,想起自己膝盖上那道永远好不了的旧伤——也是暴雨天,为了赶系统的30分钟,在积水里摔的。“不是我们疯了。”他把烟按在石墩上,火星子“滋”地灭在水洼里,“是他们把人当计算器使,算错了账还怪数字不对。”
手机在裤兜里震动,是李大姐的语音。
他划开时,先跳出张照片:小女孩蜷在沙发上,小脸烧得通红,额头上敷着湿毛巾。
语音里带着抽噎声:“刀哥,我今早上传的是6月28日的单子。
囡囡那天发烧39度,我求站长说能不能少派两单,他说‘系统派单公平,你不接有的是人接’。
结果我送完那单回家,囡囡烧得直抽抽,我抱着她跑医院,路上看手机——超时18分钟,罚了150。“
雨声突然大了,李小刀把手机贴在耳边,能听见囡囡模糊的哭声。
他盯着照片里小女孩攥着小熊玩偶的手,指甲盖都烧得泛白。
胸口像压了块湿透的砖,沉得他喘不上气,可那砖上还带着温度,是李大姐抱着孩子跑医院时蹭上的体温,是所有骑手被系统碾碎的,还没凉透的热乎气。
“叮”的一声,小程序弹出新提示。
老张头的头像跳出来,附带三条三年前的订单。
老人的备注写着:“这些单子我存了三年,本来想着认了,可昨儿看你发的王站长朋友圈……我媳妇走那天,就是因为我送单超时,没赶上最后一面。”
李小刀点开第一张订单,时间是2020年5月12日14:30,地址是“朝阳路128号”——那是市医院的地址。
订单备注栏里有行歪歪扭扭的字:“医生说再晚半小时就抢救不过来了”。
他喉咙突然哽住,眼前浮现出老张头的脸:平时总佝偻着背,递烟时手总抖,现在在消息里,他的字却写得极重,像是拿钢笔戳进纸里。
“刀哥,你看。”阿强凑过来看手机,声音轻得像怕碰碎什么,“老张头这单,系统预估40分钟,实际用了52分钟。
52减40,12分钟,刚好是40的30%?
不对啊……“
“不是30%。”李小刀翻出之前的记录,用手指在屏幕上划拉,“大刘的30分钟变42,是1.4倍;小芳的25变32,也是1.28倍;李大姐的单子……系统预估50分钟,她实际用了61,1.22倍。”他突然停住,手机屏幕的冷光映着他发红的眼尾,“平均下来,系统给的时间,是实际需要的80%。”
阿强的嘴张成O形:“所以不是我们慢,是系统故意少算20%?”
“对。”李小刀把手机揣进兜里,雨水顺着帽檐滴在他鼻尖上,“少算20%,就能多派20%的单子。
多派20%的单子,就能多扣20%的罚款。“他蹲在石墩前,双手撑着膝盖,指节因为用力泛白,”他们不是算不准,是算得太精了——精到把人当电池,算出你能撑多久,榨干最后一度电。“
阿强突然掏出手机,在群里发了条消息:“各位,刀哥算出系统少给20%时间!”消息刚发出去,提示音就炸成一片。
李小刀看着屏幕上“99+未读”的红点,突然想起昨夜小慧床头那盒止咳药——他为了凑药费,接了三单系统预估20分钟的急单,结果每单都跑了25分钟,扣了150块。
20分钟的80%是16分钟,系统算的是16,可实际要25...他突然笑了,笑得肩膀直颤,原来不是他骑得慢,是系统把他的时间偷了。
“刀哥,发论坛吧。”阿强捅了捅他胳膊,“把这些数据发出去,让所有人看看。”
李小刀摸出随身携带的U盘,那里面存着老赵的十年日记,还有小黄做的误差率模型。
他走进巷口的网吧,找了个最里面的机位。
开机时,显示器映出他的脸:眼周青黑,下巴上的胡茬挂着雨珠,可眼底亮得吓人,像要烧穿屏幕。
注册论坛账号时,他敲下“骑手真”三个字,鼠标悬在“注册”键上。
窗外的路灯突然闪了一下,电脑屏幕的反光里,他看见自己紧绷的下颌线。
验证码框里的数字突然刷新,原本是“5238”,现在变成了“8325”,数字排列得整整齐齐,像一双看不见的眼睛,正盯着他敲下的每一个字符。
他的手指悬在键盘上,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。
楼下的雨还在下,铁皮雨棚的“叮咚”声里,混着网吧里游戏玩家的喊叫声。
他深吸一口气,指尖轻轻按下——
“叮”,验证码发送成功。
屏幕右上角的时间显示:7:58。
他看着对话框里跳动的光标,突然想起昨夜晾衣绳上猎猎作响的蓝色工作服。
那不是件衣服,是面旗,是所有被系统当数字的人,藏在破袖口、旧头盔里的,还没凉透的、热乎的旗。
键盘敲击声在安静的机位响起,第一行字被敲进发帖框:“我们不是数字——三十七条记录,揭露系统偷走的20%时间。”
雨还在下,可他知道,等天黑透了,等所有骑手收工回家时,这篇帖子会像颗火星,掉进干柴堆里。
而他要做的,就是把这颗火星,轻轻——
按下发送键。
第19章 刀哥发帖,全网炸锅了!
当键盘敲下最后一个字符,李小刀的食指在“发送”键上悬停了三秒。
屏幕的蓝光在他眼角投下细碎的光斑,可以看到他指腹上因常年握车把磨出的茧子微微颤抖。
“帖子成功上线”的提示弹出时,他的手心突然冒出冷汗,手机在裤兜里震动得他大腿发麻——骑手群炸锅了。
阿强的消息像连珠炮一样蹦出来:“刀哥!我举着记录本拍视频了,你看看这时间差!”
李小刀掏出手机,屏幕亮得刺眼。
在阿强的视频里,雨水顺着他头盔的护目镜往下淌,他举着皱巴巴的记录本,上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接单时间、系统预估时间和实际耗时,最后一页用红笔圈着“20%”三个大字:“兄弟们看!刀哥算得没错,系统偷了我们的时间!”
群里突然涌入一堆图片。
老陈发了一张罚款单,金额120元,理由是“超时3分钟”;上晚班的小周晒出凌晨两点的订单,系统预估18分钟,实际绕了三个封路工地用了27分钟;就连平时最沉默寡言的老赵也发了一张十年前的旧单据,字迹泛黄,备注栏写着“暴雨天超时5分钟未扣款”——那时候的系统还没现在这么精明。
李小刀盯着手机,嘴角慢慢上扬。
屏幕的蓝光在他脸上闪烁,像一团即将燃烧的火。
但笑着笑着,后颈突然涌起一股寒意——他想起上周王站长拍着他肩膀说的话:“现在系统都是大数据,你们的轨迹、点击,甚至手机型号都有记录。”
他猛地抬头看向网吧的监控,黑色摄像头在墙角微微转动。
键盘缝隙里卡住的外卖小票被风吹起一角,上面印着平台的标志,那个蓝白相间的箭头突然变得像一把刀。
“刀哥?”网管端着泡面从他身后走过,“你脸色怎么这么白?”
李小刀没有回应。
他摸到后颈全是冷汗,手机在掌心烫得厉害。
群消息还在不断刷新,但他突然不敢往下翻了——那些带有定位的罚款单、带有姓名的视频,会不会成为系统追踪的线索?
凌晨三点,他蜷缩在出租屋的折叠床上,手机屏幕亮度调到最低。
被子里弥漫着一股潮味,是昨天被雨淋湿的外卖箱还没干透。
群消息提示音每隔几秒就“叮”一声,他数到第23声时,终于关掉了通知。
迷迷糊糊快要睡着时,手机在枕头下震动得他耳朵发麻。
他摸索着打开手机,群聊人数从昨天的128人变成了436人。
最上面一条新消息是半小时前发的:“有个女骑手说她是市监总局的?ID是‘市场监管小雨’,发了一张工作证照片。”
李小刀眯着眼睛放大图片。
证件上的国徽在屏幕上闪耀着光芒,姓名栏写着“林雨”,职务是“网络交易监管处”。
他盯着照片看了三分钟,突然笑出声来,笑声撞在发霉的墙皮上,惊得墙角的蟑螂“唰”地钻进了缝隙里。
但这笑声还没落,窗外传来电动车引擎的声音。
起初是零星的“嗡嗡”声,像夏夜里的蚊子。
接着声音越来越密集,越来越响亮,就像有一群人正从四面八方朝着这栋老楼聚集过来。
李小刀翻身下床,推开锈迹斑斑的窗户。
晨雾中,楼下的梧桐树枝影摇曳,二十多辆外卖电动车停在单元门口,车把上的蓝色工牌被风吹起,像一片蓝色的海浪。
为首那辆电动车的后架上,挂着站点的黑色公文包——是王站长的。
手机在身后再次震动,他没敢回头看。
晨雾飘进窗户,沾在他的发梢上,凉得就像系统算错的那20%的时间。
第20章 刀哥,群要没了!
手机在枕头下震得他肩胛骨发麻时,李小刀正蜷在潮乎乎的被子里。
后半夜迷迷糊糊睡过去时,他明明关了群通知,此刻那震动却像要把骨头缝里的寒气都抖出来。
他摸索着摸出手机,屏幕亮起的瞬间,瞳孔被刺得缩成针尖——群聊界面红成一片,99+的提示像炸开的血珠。
最上面一条是阿强的语音,带着电流杂音:“刀哥!
三站老周的号没了!
刚接的单子全清空,连历史记录都查不着!“
李小刀手指发僵,划拉着往上翻。“二站王姐被封号”“兼职的小黄登录显示账号异常”“李大姐的手机突然弹出‘违规操作’提示”……消息像滚水泼进油锅,炸得他太阳穴突突跳。
他想起上周王站长拍他肩膀时说的“大数据记录”,想起网吧监控转动的黑镜头,后颈的冷汗顺着脊椎往下淌,把背心都洇湿了。
“都别慌!”他猛地坐起来,折叠床发出吱呀的抗议。
手指在屏幕上戳得太急,连续输错两次群管理员密码。“现在立刻截图所有聊天记录!
订单详情页下拉到最底,截带时间戳的那页!“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发颤,像破了洞的风箱,可话一出口,群里的消息突然静了两秒——这是他当骑手三年,带着兄弟抢暴雨单练出来的底气。
手机在掌心烫得生疼。
他看见“小黄”发了张黑屏截图,备注是“刚截完图就被强制下线”;“李大姐”的消息带哭腔:“我手机怎么一直在转圈圈?
小蕊的舞蹈班学费明天要交,这月跑不满单就……“
“李大姐,你开免提。”李小刀翻身下床,光脚踩在凉地板上。
他摸到床头柜最底层的铁盒,里面压着这个月给小雨攒的补课费——本来想等发工资再存的。“你现在退出账号,去设置里找应用管理,点存储,选聊天记录备份。”他听见电话那头传来抽噎声,还有孩子的哼哼声,“备份完把手机给我,我让阿强骑电动车去你家拿。”
“刀哥,我这就去!”阿强的语音紧跟着弹出来,背景音是钥匙串的哗啦声,“二站老张刚给我发定位,他那片儿的骑手都在往菜鸟驿站聚,说要一起备份。”
李小刀扯过皱巴巴的外套套上,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蹲下来,从外卖箱夹层里抽出个旧U盘——这是他攒了三个月,趁夜班去电脑城买的,专门用来存那些被系统吞掉的超时申诉单。“所有人注意,备份完的文件统一发这个邮箱。”他快速敲下一串字母,“标题写清楚站点+姓名,别用真名,用跑单时的花名。”
窗外的阳光不知什么时候爬进来,照在墙角发霉的墙皮上。
李小刀的影子被拉得老长,投在堆满外卖箱的地上。
手机突然震动,是李大姐的视频通话。
她眼睛肿得像两颗桃子,身后的白墙贴着孩子画的蜡笔画,歪歪扭扭写着“妈妈加油”。“刀哥,备份好了。”她把手机屏幕转向自己,相册里躺着二十多个压缩包,“小蕊的学费……”
“我转你两千。”李小刀点开微信转账,手指在“确认”键上顿了顿,还是按了下去。
他看见李大姐的嘴唇抖了抖,想说什么又咽回去。
镜头突然晃了晃,一只肉乎乎的小手伸过来,举着半块饼干:“阿姨,给你吃。”
李小刀喉咙发紧。
他盯着屏幕里李大姐偷偷抹眼泪的动作,突然说:“把你手机里的‘违规通知’原图发我。”李大姐愣了一下,手指在相册里翻找,最后点了张带平台水印的截图。
两人的目光隔着屏幕对上,他看见她眼底的绝望像块被揉皱的布,却有根细亮的线头正从褶皱里钻出来——那是她刚才给孩子擦眼泪时,背过身快速抹掉的。
“保存好这些。”李小刀把U盘塞进外套内袋,“等哪天我们能站在阳光下说话,这些就是刀。”
傍晚时分,加密频道终于建好了。
阿强发来消息时,李小刀正蹲在楼道里啃冷掉的包子。“微信明天可能被封。”阿强的语音里带着风噪,听起来像在骑电动车,“我有个跑夜间单的兄弟在技术部混饭吃,说上头下了死命令,要清干净所有‘异常群组’。”
李小刀把最后一口包子咽下去,甜面酱黏在喉咙里。
他摸出U盘插在手机上,把邮箱里的文件全导进去,然后记下加密频道的邀请码——那串乱码似的字母,他在心里默背了七遍。
回到出租屋时,天已经全黑了。
他把U盘藏在床垫底下,躺回折叠床时,弹簧发出疲惫的叹息。
手机在黑暗中突然亮起来,像颗幽蓝的星。
他摸过来,发现是条匿名私信:“我是都市时报的调查记者,能曝光你们的遭遇。
但你敢吗?“
屏幕的冷光映着他的脸。
他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很久,直到眼睛发酸。
窗外传来电动车的引擎声,这次不是王站长的公文包,而是某个晚班骑手的车铃,叮铃铃地穿过夜色。
手机在掌心渐渐凉下来。
他刚要锁屏,屏幕突然又亮了——加密群的提示灯开始闪烁,像黑暗中跳动的火苗。
第21章 刀哥,这号也保不住?
清晨五点十七分,李小刀的手机在枕头边炸响。
他从半梦半醒里挣扎着抓过手机,屏幕蓝光刺得瞳孔收缩——加密群99+消息像一串炸开的鞭炮,最上面一条是阿强的语音:“刀哥,老张的号没了!押金两千八,平台说他‘虚假定位’,申诉驳回了!”
后槽牙猛地咬在一起。
李小刀翻身坐起,弹簧床发出吱呀的抗议。
他快速划拉屏幕,消息一条接一条涌上来:“我表姐的号也封了”“老周的账号显示‘高危设备’”“客服机器人只会说‘系统判定’,连人工都转不进去”。
床头的电扇还在嗡嗡转,吹得他后颈发凉。
他想起昨晚藏在床垫下的U盘,里面躺着李大姐发的违规通知原图,还有阿强偷偷截的派单后台截图。
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壳边缘,那道他骑车时磕出来的裂痕硌得生疼——得让这些证据派上用场。
“都别急。”他在群里发语音,刻意压着喉咙里的震颤,“阿强,你联系常跑的维修点,借两台旧手机;小黄,把你那套绕过设备识别的脚本准备好;李大姐,你用备用机试注册,成了立刻截图发我。”
发送键按下的瞬间,手机在掌心震了震,是阿强的私聊:“刀哥,我在老陈面馆后巷,现在就去收旧手机。”
七点半的晨光里,李小刀蹲在巷口的梧桐树底下。
阿强正蹲在台阶上,用袖口擦着刚收来的二手手机,脚边堆着七八个纸盒,上面印着“特惠牛肉面”的油渍。
小黄缩在墙根,手指在手机屏幕上翻飞,嘴里念叨着“得改IMEI码,还得清干净云记录”,后颈晒得通红,却像没知觉似的。
“刀哥!”李大姐的语音突然弹出来,带着电流杂音,“我注册成功了!新号!”
李小刀猛地站起来,手机差点摔在地上。
他点开李大姐发来的截图,账号ID是一串乱码,头像还是系统默认的骑手图标。
正想回消息,下一条语音又进来了,这次她的声音在抖:“可……可配送时间还是压缩了。我接了单黄焖鸡,系统给的时间是28分钟——以前这单最少要35分钟。”
巷子里的蝉鸣突然变得刺耳。
李小刀看见阿强抬起头,叼着的烟掉在地上;小黄的手指停在半空,屏幕蓝光映得他眼眶发青。
李大姐的语音还在继续:“我点确认的时候,手直打颤,小蕊趴在我腿上问‘妈妈怎么了’……刀哥,这新号和旧号有什么区别啊?”
他张了张嘴,喉咙像塞了团浸了水的棉花。
手机在掌心越来越烫,烫得他想起昨晚李大姐孩子举着的半块饼干,糖霜还粘在指头上。
午后的阳光晒得外卖箱发烫。
李小刀刚把一份酸菜鱼送到写字楼,转身就看见王站长靠在电动车旁,黑色西装裤脚沾着点泥,皮鞋却擦得锃亮。
“小刀啊。”王站长笑的时候,眼角的皱纹像刀刻的,“听说最近有人在搞什么‘加密群’?年轻人爱折腾我理解,可别玩过了火。”
李小刀低头调整外卖箱的绑带,指甲掐进掌心:“站长说的啥?我就一送外卖的,哪懂这些。”
“你妹妹小雨,高三了吧?”王站长的声音突然放轻,“上次家长会我路过她教室,墙上贴的奖状可不少。听说学费还没凑齐?”
电动车的金属外壳硌着后腰。
李小刀感觉有冷汗顺着脊椎往下淌,浸透了后背的T恤。
他抬头时笑得比哭还难看:“站长这是……关心我家小雨?”
“我就是提醒提醒。”王站长拍了拍他肩膀,力道重得像块石头,“有些事,知道的人越少,对谁都好。”
等王站长的电动车声消失在路口,李小刀才发现自己攥着外卖箱的手在抖。
他摸出手机,屏幕上是小雨今早发的消息:“哥,我申请到助学金了,你别太拼命。”照片里,她趴在课桌上,额前的碎发被风扇吹得翘起,身后的黑板报写着“高考加油”。
深夜十一点,出租屋的台灯忽明忽暗。
李小刀盯着手机屏幕,加密群的消息还在不断跳出来:“新号封得更快了”“设备锁死,换手机都不行”“押金直接扣成负数”。
他点开之前存的记者私信,手指悬在“发送”键上,又收了回来——万一这是陷阱?
屏幕突然亮起一条新私信,发件人显示“林晓芸”,备注是“市监总局网络监管处”。
他屏住呼吸点开,只有一行字:“我这里有平台算法漏洞的初步证据,需要你们的一线数据。”
心跳声在耳膜上敲鼓。
李小刀摸出床垫下的U盘,金属外壳还带着体温。
他打开老电脑,屏幕泛着幽蓝的光,输入法跳出“开始验证”四个大字,光标在后面一闪一闪,像黑暗中眨动的眼睛。
第22章 点下去就炸锅了
鼠标左键的塑料边缘硌着食指关节,李小刀能数清上面每道划痕。
老电脑的风扇嗡嗡作响,在深夜里像极了暴雨天电动车没电时的喘息声。
屏幕蓝光映得他眼尾发红,“开始验证”四个字被瞳孔放大成一团模糊的光斑,像极了上周暴雨夜,他摔在积水里时,手机屏幕最后亮起的那道白光。
群聊提示音突然炸响,他手指一抖,差点碰倒床头的搪瓷缸——那是小雨初中时用手工课做的,釉面有块缺口,装温水会漏。
他低头扫了眼弹出的消息,老张头发了张泛黄的扣款记录截图,2015年3月17日,雨天超时扣款128元,后面跟着二十多页PDF。
阿强的语音条在震动,他点开来,粗哑的嗓音混着电流声:“刀哥,我把这三年所有超时单都标红了,你看——”画面切到Excel表,红色标记像泼在白纸上的血,“系统给的配送时间,根本是按机器人跑的,活人能不超时?”
屏幕又跳了条消息,是跑夜店的玲子,她总在凌晨三点发定位,说“今天又在巷口救了只瘸腿橘猫”。
此刻她发了段视频:手机架在电动车把手上,导航显示“剩余距离800米,剩余时间3分钟”,可前面路口正堵着一辆抛锚的大货车,红色尾灯在雨雾里像两只充血的眼睛。
视频最后是玲子的画外音:“我跑过去的,到地儿时餐盒都攥变形了,客户骂我,系统扣我钱——可你说,这3分钟,是给人跑的吗?”
李小刀喉结动了动,想起上周在站点看见的新人。
那孩子才十九岁,被系统连派八单,为抢时间闯红灯被撞,膝盖骨裂。
王站长蹲在医院走廊抽烟,把事故报告拍在床头柜上:“违规在先,平台不担责。”孩子母亲攥着报告的手在抖,白头发扫过儿子打着石膏的腿,说:“我们不闹,就是……能把这个月的工资结了吗?”
窗外突然传来电动车鸣笛声,由远及近。
先是一声,接着是两声,三声——像约好了似的,此起彼伏的“滴滴”穿透雨棚,撞进他狭小的出租屋。
他凑到窗边往下看,路灯昏黄,只能看见模模糊糊的影子,一辆、两辆、三辆……电动车排成歪歪扭扭的长队,停在楼下巷子里。
有个戴黄头盔的人抬头,手电筒光晃了晃他的窗户,是啊强,声音裹着夜风飘上来:“刀哥,我们都在!”
电脑屏幕的光标还在闪,一下,两下,像心跳。
李小刀摸向床垫下的U盘,金属棱角刺着掌心——那里面存着他偷偷录的三百条语音,是骑手们的超时申诉录音,有哭的,有骂的,有求的,每条后面都跟着系统自动回复:“经核实,您的配送时间符合平台规则”。
“哥,我申请到助学金了。”小雨的消息突然在脑海里炸响,照片里她翘起的碎发还带着潮气。
王站长的话也跟着冒出来:“有些事,知道的人越少,对谁都好。”可他又想起李大姐孩子举着的半块饼干,糖霜粘在指头上,眼睛亮得像星星;想起老赵蹲在充电桩旁抽烟,说“我跑了十年,扣的钱够给老家盖房了”;想起那个十九岁的新人,母亲弯腰捡报告时,后颈的白发在医院的日光灯下泛着冷光。
鼠标左键被按下的瞬间,他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响,像老旧的木门被推开。
屏幕骤然黑屏,接着跳出密密麻麻的代码,绿色字符流瀑布似的往下淌,在他眼镜片上投下晃动的光斑。
风扇突然停了,房间陷入诡异的寂静,能听见楼下电动车链条的轻响,能听见自己后槽牙咬得发疼,能听见窗外的风卷着雨丝打在玻璃上,啪嗒,啪嗒。
手机在枕头下震动,他摸出来,是条未读私信,发件人“林晓芸”,消息只有一行:“明早七点,人民公园东门,穿蓝外套的老人会给你东西。”
老电脑的屏幕突然跳出一行红字:“验证进度1%”,在黑暗里像团跳动的火。
李小刀盯着那团火,听见楼下电动车集体启动的轰鸣,像潮水漫过街道。
他摸了摸发烫的手机,把“林晓芸”的消息截图存进相册,又退出聊天界面,屏幕亮起小雨的照片——她趴在课桌上,风扇吹起的碎发下,眼睛弯成两道月牙。
窗外的雨开始下了,细密的雨丝裹着电动车的鸣笛,混着楼下车队渐行渐远的马达声,在深夜里织成一张网。
李小刀伸手碰了碰电脑屏幕,“验证进度5%”的数字正在跳动,像颗刚被点燃的心脏。
他想起阿强说过的话:“刀哥,我们不是要闹,就是想让他们看看,我们是人,不是算法里的一串数字。”
雨越下越大,打在窗台上的声音像急鼓。
李小刀站起身,把搪瓷缸里漏的水擦干净,又检查了一遍门锁。
手机在掌心震动,他看了眼时间,凌晨两点十七分。
明天,会是个大日子。
第23章 优盘里的子弹(标题个性化、口语化)
清晨五点半,李小刀的闹钟在枕头下震动。
他摸黑坐起来,床头小台灯的暖光里,小雨的照片被压在充电器下——她翘起的碎发还带着潮气,是昨晚视频时他截的图。
手机屏幕亮起,天气预报跳出来:“今日中雨转暴雨,最高气温23℃”。
他把蓝外套套在洗得发白的骑手服外,指尖碰到衣袋里的优盘壳——那是前晚从床垫下摸出来的旧物,此刻空着,像在等什么。
人民公园东门的梧桐树下,穿蓝外套的老人正弯腰系鞋带。
李小刀走到离他三步远的石凳边坐下,听见自己喉结滚动的声音。
老人系完鞋带直起身,手在裤兜里摸索两下,一块银色优盘“当啷”掉在两人中间的地砖上。
“小林说你靠得住。”老人声音哑得像砂纸,没看他,目光停在远处打太极的人群上,“别摔着,里面装的是市监局特调的采集器,能扒平台算法的皮。”
李小刀弯腰捡优盘,金属凉意顺着指腹蹿上来,冻得他指尖微颤。
这东西比普通优盘重,边缘打磨得锋利,握在掌心里像块淬过冰的刀刃。
“谢……”他刚开口,老人已经转身往公园深处走,蓝外套下摆被风掀起一角,露出里面洗得发灰的市监制服。
林晓芸的车停在公园西门的巷子里。
车窗摇下一半,她手里捏着一份文件,封皮印着《平台算法监管白皮书(草案)》,边角卷着,像是被反复翻看过。
“看看第三页。”她没抬头,指尖抵在纸页上,“这是我们蹲点三个月的数据。”
李小刀凑近,纸面印着密密麻麻的柱状图:2021年平均配送时长38分钟,2023年压缩到29分钟,标注栏里写着“系统自动剔除极端天气、交通管制等变量”。
“上个月暴雨天,系统把30分钟的单砍成20分钟。”林晓芸突然抬头,眼尾泛红,“我们调了十个骑手的申诉记录,全被判定‘符合规则’。知道为什么吗?”她翻开下一页,“平台算法里藏着个‘弹性压缩系数’,雨天自动把预估时长乘以0.75,美其名曰‘激励效率’。”
李小刀的指甲掐进掌心。
他想起上周三暴雨,李大姐为了赶20分钟的单冲进车流,电动车被撞得转了三个圈,膝盖擦得血肉模糊。
系统还是扣了她50块超时费,理由是“未提前报备异常”。
“这些数据需要你们骑手的实时定位、接单记录做佐证。”林晓芸把优盘推过来,金属表面还带着他掌心的温度,“采集器每天自动上传一次,藏好了。”
“藏?”他捏紧优盘,“放我这儿不安全。”
“给阿强。”林晓芸突然笑了下,比哭还难看,“你们骑手的‘兄弟局’,比我们局子里的保险柜结实。”
街角的包子铺飘来酱香。
阿强咬着半根油条跑过来,制服前襟沾着油星子:“刀哥,我买了糖三角,你最爱……”他看见李小刀摊开的手掌,后半句咽了回去。
“帮我收着。”李小刀把优盘塞进他手心,“别放电动车座垫下,上次你丢饭卡那招不管用。”
阿强低头看手里的金属块,喉结动了动:“刀哥,上回你说要给小雨攒学费,现在……”
“小雨的助学金够吃饭。”李小刀拍他肩膀,指腹碰到他制服下凸起的骨节——阿强最近瘦了,为了多跑单,午饭经常只啃个馒头。
“我们不是为了钱。”他说,“是让他们知道,29分钟不是一串数字,是李大姐的血,是老赵老家盖房的砖,是那十九岁小子妈妈的白头发。”
阿强突然攥紧优盘,指节发白:“我放我妈枕头底下。她床头有个铁盒子,锁着我爸的军功章。”
两人对视。
包子铺的蒸笼“噗”地冒起热气,模糊了彼此的脸。
阿强先笑了,用沾着油的手背抹眼睛:“刀哥你看,我这手汗,跟刚跑完四十单似的。”
配送站的会议桌擦得锃亮。
王站长站在投影屏前,背后是平台的红色LOGO,像团烧得正旺的火。
“最近有骑手动歪脑筋。”他声音不大,却像根细铁丝勒进人耳朵里,“什么数据采集、录音上传,我告诉你们——”他突然拍桌,震得桌上的马克杯跳起来,“平台规则是高压线,碰了的,这个月全勤奖、冲单奖、恶劣天气补贴,一概没有!”
李小刀盯着自己磨破的鞋尖。
后颈火辣辣的,像被谁用激光笔照着——不用抬头也知道,王站长的目光正钉在他背上。
上周五他替李大姐找站长理论超时费,王站长当时说“规则是系统定的,我也没办法”,现在倒成了最狠的执行者。
“散会。”王站长的皮鞋声“哒哒”走远,阿强撞了撞他胳膊:“刀哥,我刚数了,站长看你看了七分二十三秒。”
“闭嘴。”李小刀扯了扯制服领口,喉咙发紧。
他摸出手机,小雨的消息跳出来:“哥,今天食堂有鱼香肉丝,给你留照片”照片里她举着饭盒,身后的窗户透进天光,亮得刺眼。
深夜十一点,李小刀坐在飘窗上。
月光从防盗网的缝隙漏进来,照在手机壳夹层里的银色优盘上,那抹银光像刀刃出鞘半寸。
他轻轻碰了碰,金属凉意透过手机壳渗出来,像句没说出口的誓言。
“我们是在记录真相。”他对着空气说,声音轻得像叹气。
窗外传来汽车引擎声。
他探头往下看,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离楼前街道,后车窗摇下条缝,一点红光明灭——是烟头。
手机突然震动,天气预报弹窗:“预计凌晨两点起,本市将迎来强降雨,请注意防范。”
李小刀摸出充电器,给电动车电池插上。
充电器的指示灯在黑暗里闪着绿光,像双不闭的眼。
他想起林晓芸说的“弹性压缩系数”,想起明天要跑的单子,雨越大,系统的刀就磨得越快。
但这次,他有了自己的刀。
第24章 夜行者的蓝光(标题个性化、口语化)
凌晨两点,暴雨如期而至。
李小刀把头盔系带又紧了两扣,雨幕砸在面罩上,像有人拿石子儿往他脸上扔。
电动车座套早被雨水泡得透湿,他跨上去时,凉意顺着裤管直钻后心——但这点冷算什么,系统派来的第一单已经在手机里炸响:“请于02:25前送达幸福里小区2栋1单元,超时扣30%配送费。”
他摸了摸胸牌后面的微型采集器,金属边缘硌着锁骨。
这是林晓芸上周趁他换电瓶时塞的,说能同步记录实时路况、降水强度和实际耗时。
“平台总说弹性压缩系数合理,”姑娘当时推了推眼镜,屏幕蓝光映得她眼尾发青,“但他们的‘合理’,是拿我们的血肉算出来的。”
雨刮器在面罩上划出两道模糊的弧,李小刀拐进幸福里小区时,手表显示02:23。
单元门被物业锁了,他推着电动车往快递柜跑,后轮碾过积水,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保温箱搭扣。
“叮——”手机弹出系统提示:“当前路段预计通行时间2分钟,剩余时间3分钟。”可他刚绕过堆在路中的装修材料,就看见前面三个外卖员正跟保安掰扯:“送个餐还要登记?这都几点了!”
“兄弟,借个光。”李小刀把保温箱往腰间一夹,从人群侧边挤过去。
保安举着登记本喊:“哎你——”他没回头,雨靴踩在大理石台阶上滑了一下,整个人撞在单元门上。
“咚”的一声,保温箱磕出闷响,他心尖跟着颤——里面是客户点的姜茶,撒了的话这单肯定要赔。
02:24,他站在101室门口,指尖还滴着水。
门开的瞬间,他露出比暴雨还热的笑:“不好意思啊姐,这雨下得实在……”
“晚了三分钟。”穿真丝睡衣的女人皱着鼻子,“我要投诉。”
“姐您看,”李小刀把手机递过去,屏幕上是他绕路避开塌方路段的导航记录,“前面路封了,我多跑了两公里——”
“我不管。”女人“砰”地关上门,门缝里飘出半句,“系统都没说封路,你骗谁呢。”
雨滴顺着头盔檐砸在后颈,李小刀盯着紧闭的门,喉结动了动。
他摸出采集器的遥控器,拇指在“上传”键上按了三秒——这是和林晓芸约定的加密信号。
手机在裤袋里震动,他掏出来,是条未读消息:“注意安全。”发件人备注“技术支援”,点开聊天框,上一条还是三天前的“采集器电量98%”。
此刻,二十公里外的共享办公室里,林晓芸的手指正悬在键盘上方。
她面前六块屏幕同时跳动着红色警告:“异常数据激增200%”“算法静默更新触发”“骑手实际耗时与预估差值超临界值”。
空调风从头顶吹下来,她裹紧褪色的连帽衫,后颈却沁出冷汗——这些数据里,有47%带着李小刀的设备编码。
“叮——”她的私人手机亮了,是李小刀的上传确认。
林晓芸抓起马克杯喝了口冷咖啡,苦味在舌尖炸开。
她快速敲出“注意安全”,发送键按下的瞬间,屏幕右下角弹出新提示:“检测到外部数据入侵,已启动防御机制。”她盯着跳动的代码,指节捏得发白——平台终于察觉到了。
与此同时,骑手群“深夜接力队”的消息99+提示音炸成一片。
李大姐的语音带着哭腔:“家人们看这个!我今天送世纪大厦的单子,系统显示我18:12送达,可我手机拍的照片是18:05!他们改了时间!”配图里,订单详情页的“完成时间”是刺眼的18:12,而李大姐的相册截图清晰显示18:05:32,背景里还能看见大厦电子屏的时间。
“我操我上周送医院那单也是!”小黄发了段视频,他举着手机站在医院走廊,墙上挂钟显示10:08,系统却记录10:15,“我找站长理论,他说‘以平台为准’!”
阿强的消息跟着跳出来:“刀哥替李大姐说话那天,我在后边数,站长捏着保温杯的手,指节都白了。”
李小刀蹲在电动车旁避雨,手机屏幕被雨水打湿,他用袖子擦了擦,逐条往下翻。
群里的消息像火星子掉进汽油桶,“扣我恶劣天气补贴”“超时费从来没到过账”“系统派单永远绕远路”的控诉刷了满屏。
他盯着李大姐的照片,突然想起上周替她找王站长时,那男人靠在转椅上转笔,“平台要优化效率,我们能怎么办?”可现在他又成了最凶的守夜人。
雨势渐小的时候,李小刀回到配送站取换洗衣物。
王站长的办公室还亮着灯,门缝里漏出烟味。
他刚要走,就听见里面传来键盘敲击声,接着是王站长压低的声音:“轨迹异常?绕路两公里?”
李小刀脚步顿住。
他想起林晓芸说过,采集器会在后台生成“实际路径”数据,和平台记录的“最优路径”并列显示。
此刻王站长的电脑屏幕上,应该正爬着两条线——一条是系统规划的直路,一条是他绕开塌方的弯路,两条线中间的空隙里,填满了“实际耗时”的红色数字。
“这小子不对劲。”王站长的声音突然清晰起来,“让技术部查查他设备。”
李小刀攥紧车钥匙,金属齿痕陷进掌心。
他转身往门外走,雨停了,路灯在水洼里碎成一片金。
转角处,阿强的电动车斜停在树底下,人靠在车把上,烟头明灭。
看见他过来,阿强把烟踩灭,路灯照出他发红的眼尾:“刀哥,我妈说,军功章盒子里还能塞个优盘。”
李小刀没说话,伸手拍了拍他肩膀。
阿强的制服还在滴水,却硬邦邦的像块铁板——和他爸当年的军功章盒子一个温度。
远处传来汽车引擎声,李小刀抬头,看见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离配送站门口,后车窗摇下条缝,一点红光忽明忽暗。
第25章 暗流下的选择
路灯在水洼里碎成金箔,阿强的影子被拉得老长,像根绷直的铁丝。
他盯着李小刀的脸看了足有半分钟,喉结在淋湿的领口下滚动了三次——第一次是想起李大姐被无故扣了半个月工资时的哭腔,第二次是上周替孕妇闯红灯被系统罚钱时站长的冷笑,第三次是手机里母亲发来的照片:褪色的军功章盒子敞着口,里面整整齐齐塞着个银色优盘。
“刀哥,”他突然开口,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铁皮,“我爸转业前是侦察兵,说过最狠的仗不是拿枪,而是把情报送出去。”他伸手抹了把脸,雨水混着不知是泪还是汗的水珠往下淌,“昨天我妈翻出这个盒子,说当年我爸藏密报的地方,现在该装咱们的证据了。”
李小刀的手指在车把上蜷了蜷。
他看得见阿强睫毛上挂的水珠,看得见他制服第二颗纽扣崩开的线脚——那是前天替老人搬米时被电梯门夹的。
这个总把“大不了不干”挂在嘴边的东北汉子,此刻眼尾红得像被火燎过,眉间那股子孤勇,倒真有几分老侦察兵的影子。
“行。”李小刀拍了拍他的肩膀,掌心触到硬邦邦的制服布料,还带着雨水的凉意,“明早六点,老地方碰头。”
阿强用力点头,转身跨上电动车时,后货架上的保温箱撞在树干上,“当啷”一声响。
李小刀望着他的尾灯消失在巷口,这才低头推车往家走。
手机在裤袋里震动,是林晓芸的消息:“数据加密完成,云盘节点分散在五个省,除非他们黑掉半个互联网,否则拿不走。”
他的指尖在屏幕上悬了两秒,最终还是没回。
雨虽停了,风还是凉的,顺着领口往脖子里钻。
攥着手机的手松了松又紧了紧——数据安全了,可阿强刚才说站长办公室里“查查他设备”的话还在耳边回响。
系统要是真动起手来,他们这些骑手的手机、定位器,甚至保温箱里的智能锁,哪一样不是平台的眼睛?
路过配送站时,王站长的黑色轿车还停在门口。
车灯没开,像头闭着眼的野兽,前挡风玻璃上凝着一层水汽,隐约能看见驾驶座上有个烟头明灭。
李小刀的脚步不自觉地加快,后颈泛起细密的鸡皮疙瘩——他想起上周替李大姐理论时,站长转笔的手,指节白得像骨头。
现在想来,那哪是无所谓,分明是在盘算怎么把他们的把柄攥得更紧。
“叮——”电动车的电子锁在寂静中格外响。
李小刀跨上车时,瞥见配送站窗户里闪过一道蓝光,是电脑屏幕的光。
他踩下电门的瞬间,后视镜里那点蓝光突然熄灭,像有人掐断了什么开关。
清晨的雾气裹着湿冷的潮气。
李小刀摸黑煮了碗泡面,汤里飘着半颗卤蛋——这是给小雨留的,妹妹今天月考。
他端着碗坐到桌前,习惯性地打开接单APP查看早高峰热力图。
滑动屏幕的手突然停住:阿强的头像呈灰色,状态栏里“离线且设备无响应”几个字刺得他眼睛生疼。
“不可能。”他喃喃着点开聊天框,阿强的最后一条消息停在凌晨两点十七分:“刀哥,我把定位器拆了,藏在军功章盒子里了。”下面是张照片,银色优盘和军功章挤在一起,金属表面映着暖黄的灯光。
手机“啪”地砸在桌上。
李小刀扯过外套往身上套,泡面汤溅在裤腿上他都没察觉。
晨雾里电动车的轱辘碾过水洼,他盯着APP刷新了三次,阿强的状态始终没变。
路过小区门口的早餐摊时,老张头喊他“小李来碗豆浆”,他充耳不闻——阿强的电动车就停在车棚最里面,车把上还挂着他总说“放着接单”却一直没摘的晴天娃娃。
“叮——”手机又震。
他手忙脚乱地掏出来,是阿强的消息:“刀哥,我手机突然开不了机,充电也没反应。”后面跟着一段语音,阿强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:“你说这玩意儿是不是中病毒了?”
李小刀捏着手机的指节发白。
他望着APP里阿强依然呈灰色的头像,突然想起昨晚配送站窗户里熄灭的蓝光。
风卷着雾气扑在脸上,他伸手抹了把,摸到满手冷汗——这哪是设备故障,分明是有人,先一步,掐断了信号。
他掏出备用手机,翻出那个存着所有骑手轨迹数据的加密文件夹。
文件夹图标右下角,有个小红点在跳动——是林晓芸的新消息:“注意,监测到异常IP访问记录。”
李小刀的喉结动了动。
他抬头望向配送站的方向,晨雾里那栋白房子像团模糊的影子,可他知道,里面有双眼睛,正透过系统后台的监控屏,盯着他,盯着阿强,盯着所有在群里说过话的骑手。
“阿强……”他对着手机轻声念了句,指尖悬在拨打键上迟迟没按下去。
APP突然刷新,阿强的状态栏动了动,他的心脏跟着猛缩——不是“在线”,而是变成了“已暂停”。
雾气更浓了,连电动车的仪表盘都蒙了一层白。
李小刀望着“已暂停”三个字,感觉有只无形的手正攥住他的喉咙。
他深吸一口气,低头打开加密文件夹,把阿强昨天的轨迹数据单独标了红。
该来的,总要来的。
第26章 兄弟倒了,账该我来算(标题个性化、口语化)
电动车在站点门口刹出刺耳的摩擦声,李小刀的膝盖重重磕在金属护板上,疼得他倒抽冷气——可这点疼算什么,他盯着站点玻璃门里王站长的影子,喉结动了动,指甲几乎掐进掌心。
“站长。”他掀开门帘,风卷着晨雾灌进来,吹得墙上的“月度接单王”锦旗哗啦作响。
王站长正低头划拉手机,听见动静抬眼,镜片后的目光像扫过外卖箱似的扫过他:“小李?
今天早班还没到点,你……“
“阿强的状态。”李小刀打断他,手机屏幕怼到王站长面前,“凌晨两点开始离线,现在显示已暂停。
系统出问题还是人为?“
王站长的手指在手机上顿了顿,重新抬头时脸上浮起标准化的不耐烦:“系统的事我哪懂?
平台算法自动判定异常才会暂停,上个月老张手机进水不也被暂停了?“他往后一靠,转椅吱呀响了两声,”再说了,阿强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,指不定自己拆了定位器——“
“他拆定位器是为了藏优盘。”李小刀的声音突然低下去,像被人掐住了脖子。
王站长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,很快又堆起笑:“年轻人别胡思乱想,赶紧回去接单,这月差评率又要涨了。”
手机在裤袋里震动,李小刀摸出来的手在抖。
备注“大刘”的来电显示跳得刺眼,摩的司机的声音劈头盖脸砸过来:“刀哥!
阿强在高速口撞护栏了!
救护车刚拉走,我跟着到市三院了!“
“轰”的一声,李小刀的耳膜像是被人敲了面铜锣。
他转身往外冲时撞翻了门口的保温箱,热汤泼在脚背上,疼得他踉跄两步——可这点疼算什么,他脑子里只有大刘说的“高速口”三个字。
阿强昨晚接的是跨区远单,从城南到城北六十公里,系统派单时显示“顺路”,可谁不知道那是算法把五单压成一单,逼骑手抄近道走高速。
市三院的走廊白得刺眼,消毒水味呛得人鼻子发酸。
李小刀在ICU门口刹住脚,白被单下的身影让他的腿肚子直打颤——阿强的脸肿得认不出原样,额角缠着渗血的绷带,右手还攥着半截被撞裂的头盔。
“肋骨断了三根,肺挫伤。”护士翻着病历本,“手机在事故现场找到的,你们谁是家属?”
李小刀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,疼得眼眶发热:“我是他兄弟。”他凑近病床,阿强的喉间突然发出含混的呓语:“超时……超时要扣五十、刀哥帮我垫……”
“没超时。”李小刀抓住他缠着纱布的手,掌心的温度透过纱布传过去,“系统显示提前送达,罚款我帮你销了。”阿强的睫毛颤了颤,又陷入昏睡。
李小刀看着心电监护仪上起伏的绿线,喉咙像塞了团浸了水的棉花。
他转身时撞翻了床头柜上的烟灰缸,烟盒掉在地上,被他慌乱中踩住。
弯腰捡的时候,眼泪啪嗒啪嗒砸在烟盒上,洇开一片深黄——那是阿强昨天塞给他的“中华”,说等跑够这个月的单,要请他去小馆子喝两盅。
回到站点时天已经擦黑,骑手们围在公告栏前,灯箱里贴着新的“超时处罚细则”。
王站长靠在桌边剥橘子,看见他进来,把一瓣橘子抛向空中又接住:“小李,阿强的事我也遗憾,但你别带着兄弟们闹——”
“闹?”李小刀把U盘拍在桌上,投影仪的光映得他眼尾发红,“这是三个月来所有骑手的轨迹数据。”屏幕上跳出密密麻麻的红点,“阿强昨晚的单,系统显示‘预计送达时间45分钟’,实际路线要绕三个红灯,骑电动车最少得70分钟。”他点开另一个文件,“上个月老张的超时单,系统派单时把两个跨区单压在一起;大刘被投诉的那单,定位偏移了800米——”
“够了!”王站长的橘子瓣“啪”地摔在地上,“这些都是……都是骑手个人失误!”
“个人失误?”李小刀的声音在发抖,“那为什么所有’失误‘都刚好卡在系统抽成最高的时段?
为什么每次骑手抗议后,异常单就集中出现在最能抗压的新人身上?“他扫过沉默的骑手们,有人低头搓着车钥匙,有人攥紧了配送服的袖口,”阿强今天要是死了,算个人失误吗?“
站点的空调突然“嗡”地响起来,冷风灌得人后颈发凉。
王站长的喉结动了动,张了张嘴没说出话。
出租屋的台灯在凌晨两点熄灭时,李小刀的屏幕上跳出“发送成功”的提示。
他望着窗外摇晃的霓虹,阿强的轨迹数据正顺着网线爬向林晓芸的服务器——每个异常订单都被他标了红,像一串带血的箭头,直指算法后台的黑箱。
手机在这时震动,是林晓芸的消息:“数据已接收,异常率比预估高37%。”
李小刀摸出烟盒,里面还剩半支被泪水泡皱的烟。
他点燃时被呛得咳嗽,却盯着火星里明灭的光笑了——那点光太弱了,弱得像随时会被风吹灭;可又太锋利了,锋利得能割开所有试图掩盖真相的黑幕。
窗外开始落雨,雨滴打在防盗网上,叮咚作响。
李小刀把手机贴在耳边,听着阿强最后那条语音里沙哑的“刀哥”,指腹轻轻抚过屏幕上“已暂停”的字样。
“哥帮你跑。”他对着雨声轻声说,“这账,该我来算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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